第65章 第65章

周道还是如期启程回京，离开的时候，湖州府百姓夹岸相送。周道的行李大半原已经提前送回了平京，走的时候因为难却百姓热情，又装了两车谢礼。

        “改日把这些谢礼折合成银两，再添一些，交给湖州府。”出了城门，周道对十二吩咐道。

        “那这两车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信件裱字一类，都收好，回京放进库里。至于鸡鸭一类，路上请人直接做了吧，也给底下人加加餐。”

        “是。公子此次离开，看得出百姓不舍。”

        “这儿景色宜人，民风淳朴，又没有平京那么多麻烦事，若非想说服圣上推行改制，在江南做个地方官也挺好的。”周道收回看向江南方向的视线，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看来是真有些舍不得。”十二叹道，驰马跟上。

        北方的腊八当日飘起了鹅毛大雪，白雪压梅枝，雪絮轻柔地在湖泊上荡起涟漪。周遥和明悟端坐在凉亭中插花煮茶，别有一番趣味。

        “怎么今日有空来学坊？”

        明悟选了一枝白梅插入瓶中：“你二哥今日该出发回来了吧。”

        “嗯，上次说是今日启程，走得陆路，估计半个月的样子回到京里。”周遥点头，将手中的剪刀递给明悟剪枝。

        “这几日的平京看似静悄悄的，其实私底下，都在四处奔走呢。”

        “又是一年考校政绩，去岁哥哥自己求了离开，今朝回来，不知能去往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是他想要的。”明悟放下剪刀，将花瓶修正了一下方位，摆在桌上。

        “这花插得真好，我一向只知道你煮茶技艺好，何时学了这门手艺。”

        “是我师傅教的，你见过的，就是仙韵坊的郭娘子。之前学琴累了，或是有些韵律想不明白的时候，她就教了我插花，我在作画一道上是一点天赋没有，但是插花也能叫我对万物万景多几分体悟，乐美相通，对琴艺也有所帮助。”

        “郭娘子的琴在大景首屈一指，没想到对花艺也有心得。”

        “师傅是个。”明悟拿手指在盏沿上转了一圈，“清醒独立的人。”

        “你也是啊。”周遥接过明悟泡得茶说道。

        明悟浅笑摇头：“我不是，若是换作我到师傅的位置，我做不到她如今这番成就。这世上，非所有人都能一直清醒的，时移事易，能谨守己心就颇为不易了。至于我，你瞧着我现在能接手家中的一些产业，可若是没有简家做支撑，我还是那个寄居在紫云观的明悟。”

        “可即便你寄居在紫云观，凭你的才学，也不会只有洒扫之资。”

        “或许吧，可是也绝不会有现在这般顺利。”

        “坊主，周先生。”两个七八岁的女孩经过小院，看到了亭中的二人，上前打招呼。

        “这是刚刚上完课？”明悟招手将两人唤过去。

        “是，刚刚下学，高夫子讲了《观雪》，适逢今日落雪，叫我们出来赏后回去作文。”其中一个女孩扎了两个垂髻，簪了两朵简单的发带珠花。

        一旁一个穿着更偏朴素的女童双手紧捏着衣摆，应承着点头。

        明悟起身拿起一旁的油纸伞递过去：“观而有感，作文当如此。不过今日雪大，你们仔细着凉。走路时也要仔细脚下，莫摔着了。”

        “谢坊主。”女孩接过油纸伞乐呵呵地说道。

        “谢谢坊主。”另一个女童怯生生地说道，跟着女孩走了。

        两人离开后，明悟对琴南招了招生。

        “姑娘有何吩咐？”

        “你去知会红袖阁一声，给学院的姑娘量体做衣服，花色布料都要一致，选那种耐脏的，但不要灰扑扑的。上衣做窄袖，下裙可做裤裙的模样，总之穿起来要方便。在做一身适合跟阿遥锻炼的衣服。以后学坊的女子，在学坊学习期间，就不要穿自己的衣服了。对了，发式也要统一，这事你在行，就交由你办吧。”

        “是，可是姑娘之前让学坊收徒，就没收多少束脩，那这做衣服的钱？”

        “从我库里拿出来就是。”

        “是。”

        周遥在一旁说道：“咱们学坊规模不大，但是这规矩倒是像极了那些富有盛名的山院。”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是来读书的，就该将心多用于课业，而非打扮上。这些孩子中，不乏有敏感的稚童，还是要多看顾些。”

        “你呀，你自己的心思就是最敏感细腻的。”周遥看着明悟摇头道。

        “姑娘，不好了，前院闹起来了。”萧北急跑着来亭中报信。

        “怎么了？”

        “是甲贰班的一个学生，她母亲送她来读书，似乎没与家中商量，她父亲今日来闹事，说要将束脩拿回去，书也不给那学生读了。”

        初琼学坊按女子年龄分为甲乙丙丁四个年级，又按入学时的能力测试分为壹至伍班，甲贰是十五岁上的绣娘居多。

        “去瞧瞧。”明悟起身道。

        “我同你一起去。”周遥跟着起身说道。

        明悟到的时候，正看见那位父亲拿着鞋挥打在女孩的身上。

        “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你和你娘卖得那些绣样，连你弟弟的束脩都交不起，还敢自己来读书。我呸，你们赶紧把钱拿出来，这个书我们家不读。”

        “住手。”明悟急着上去拉人，那男子正要伸手推开，被澜东反手扣在了地上。

        明悟将女孩扶起来：“都散了吧，澜东，把这位一块请到廑罗阁。”

        因为刚刚下学，院子里堵了许多看热闹的学生，周遥便留下来宽慰遣散学生。

        “好了，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可愿意同我说说具体什么情况？”明悟一边拿帕子给女孩净面，一边柔声问道。

        “我娘是红袖阁的绣娘，她是拿自己的嫁妆送我来读书的。我爹和外头一个寡妇有了首尾，还生了一个男孩，家里的钱都被他拿去养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了。我娘是想着等我在学坊读完书，学坊会给我安排点事情做，束脩不贵，所以就送我来这了。”

        “什么叫她的孩子，那是你亲弟弟，你一个赔钱货，读书有什么用。”

        明悟皱起眉头，这话她是一句不想多听：“澜东，把他嘴给我堵上。”

        “那你自己呢，你可想留在学坊？”

        “我想，我想得。”女孩低着头呜咽。

        男子被澜东拿麻绳封住嘴，听到这话，面露凶狠地瞪着明悟和自己的女儿。

        “别怕。”明悟对女孩说道，起身踱步走向男子，“赔钱货？怎么，你是你父亲一人生出来的？口口声声瞧不起女子，近有你母亲，远有当今太后皇后，哪个不是女子。还有那些为了国家安定和亲远嫁的公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瞧不起女子。她说了，她读书用得是他母亲的嫁妆，你既然要和别的女子生儿子，那要养自己的儿子，就用自己的钱，跑来欺负自己年幼的女儿算什么男人？”

        男子愤恨地看向明悟，口齿不清地骂着。

        “把绳子拿开。”澜东依言解开绳扣。

        “她娘嫁给我，那东西就是我的，我要怎么处置，由我说了算。”

        “大景律例第三百二十六条，女子嫁妆当归女子自己所有。是否要用于夫家，女子自己说了算，不是夫家说了算，若夫家强行霸占女子之嫁妆，告于官前，不仅会判你还钱，还要杖十。你这言论说出去，你以为将来还会有什么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你儿子吗？”

        “我是她爹，她敢告我？还要不要脸面了。”

        “脸面？你现在所作所为，难道她就有脸面了？”

        男子知道自己说不过明悟，看向明悟身后的女孩：“怎么你要告老子吗，啊？说话呀！”

        “我，我。”女孩茫然地看向明悟，又看向自己的父亲。

        “我不告，我不告。坊主，我想先回去了。”女孩看到自己父亲凶恶的眼神，慌了神，站起来去扶自己的父亲。

        “你母亲尚且有盼你自食其力的决心，你好好想想，这束脩我先替你收着，若你要读书随时回来，若你不愿意，这钱可以给你，但我也只会给你，而不是轻贱你的人。”

        待人散去，澜东问道：“姑娘怎么将律令记得如此清楚？”

        “我只知道有这样一条，至于第几条，不过是随口胡诌唬人罢了。目不识丁之人，难道还会回头去查查我说得可准确不成。”

        “原来如此。”

        “澜东，你当初为什么会做暗卫？”

        “奴婢是孤儿，相府给我一口饭吃，奴婢就全心全意为相府尽忠。”

        “那你想过找自己的父母吗？”

        澜东洒脱地笑道：“不管他们抛弃我有没有苦衷，我与他们的缘分早就断了。说句僭越的，虽然奴婢只是相府的下人，但相府与我而言，就是我的家。”

        “这不僭越，相府就是你的家。”

        “是，就是我的家。”

        “走吧，我们回家。”

        “那刚刚那个学生呢，姑娘准备怎么处理？”

        “她若选择留下，我自然会保她周全。可若是她想离开，我也不能绑着她。人各有志，我不能横加干涉别人的人生和选择。大景以孝治天下，可是这天下多得是无德无行的父母。澜东，你要知道，若父母疼爱孩子，孩子自当孝敬长辈。可若是像今日这位仅限于血缘上的父亲一般，也不必以孝迫害自己，所谓生恩，不过是欢爱后结得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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