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南方的雨季确实磨人，赵木景来了沛城已近四月，恰巧赶上了黄梅雨季。她没有经验，租住的房子朝北，一到了雨天，便觉得浑身不适。

        晚上洗漱过后，一时兴起拖了个地。躺到床上的时候反应过来，空气里湿漉漉的，好像睡在水里一样，潮湿得难受。

        她从小长在北方，竟不知在北方如金子一般的春雨，到了南方，这么令人深恶痛绝。

        难怪租房子的时候，选中了这个种满爬山虎的地方，看到那个中介乐得跟中了头彩一样。

        真讨厌！

        五六月的天气，她打开空调，按了供暖，踹了被子，这才堪堪入睡。

        一整个晚上，徘徊在梦里的都是那个坐在月光里，低着头的影子，挥之不去。

        那夜以后，身体初愈，她便被带回了滨城。那一晚，亦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舍不得，忘不了，放不下。也无可奈何。

        他不顾麻烦，更换了联系方式。她的父母好像同他达成共识，看管着，不让她出门。

        在家憋了足足两年，直到她慢慢恢复，有几分以往的神采了。这才松了禁锢。

        她偷跑回他的家里看过，大门紧闭。听物业说，已经好久没有人回来过了。

        他的父母家也去过，隔着老远看到二老身体健康。只是听闲话的邻居说，那家的儿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就这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那一刻，赵木景的心里是空洞的。

        那以后，很经常的日子里，梦里总会出现一道月光，一个人影，安安静静地坐着。

        都说，经常做梦梦到了一个人，代表着现实中，他正在慢慢离你而去。

        赵木景想，这话不假。

        经过了那么多事，她的性子变得淡淡的，不怎么喜，也不怎么悲。不过长久居家，当个饭来张口的饭桶，也是蛮难受的。她早就想出来找份寻常工作，只是高中学历并不好看，所以四处碰壁。赵志生夫妇宠溺她，不愿意其外出吃苦，因而喜闻乐见。

        最后还是过年拜访亲戚的时候，遇到了一位长居南方做生意的叔叔，因为阔别多年，对于近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不甚了解。

        她厚着脸皮求了一嘴，对方立马便答应了。

        先斩后奏，杀得赵志生夫妇措手不及。碍于情面，逼不得已放行。

        她就这样跟着离开土生土长的北方，奔向了素未谋面的南方。一开始是住在那位叔叔，也就是她的老板家，觉得影响不好，这才搬了出来。

        幸而他的公司选址并不居于房价令人咋舌的城市中心，这边偏僻，倒也能租到物美价廉的房子。

        就是这天气，让人提不来喜欢。

        那个熟悉的月光和人影慢慢也浸了水，变得飘渺起来。赵木景忍不住在梦里也骂了一嘴，真讨厌！

        好像是老天听到她的责备，竟然在第二天放晴。大大的太阳高高挂起来，照在她的爬山虎外墙上。沾了水的绿叶被阳光一照，随着风一闪一闪，像是被嵌入了数百颗耀眼的钻石。

        不知是因为吸了太多的水汽，还是昨天傍晚回来的时候淋了些雨。早起，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换了衣服洗漱过后，又清醒多了。赵木景便没当回事，收拾出门了。

        她的英文不错，在办公室做一些文员的工作。收发文件、摘要邮件，类似总经理秘书，却不用陪着出差的清闲工作。她的叔叔怕同事闲话，惹她为难，也会故意安排一些跑腿的工作。遇到财务、行政等后勤部门需要，也吩咐她去帮手。

        处理完上午的作业，吃过饭，想在位子上趴上一会儿。遇到财务部的部长找人，让去银行交个资料。

        赵木景于是撑着昏沉的脑袋起身，跨上包出门。

        外面的日头正盛，她撑着伞，热出了一头虚汗。跨进空调强劲的银行大厅，又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交了材料以后，双腿已是无力，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通过落地窗看着外头发呆。

        一席一席的热浪从柏油地上散发出来，似乎要将马路上的行人都蒸透了。

        临街的树桠上，连只鸟儿也不曾见到，不知都躲去哪里乘凉了。马路的对边却是站了几个身着衬衫的青年，不辞辛劳地营业，奋力地分发着手上的广告单子。

        赵木景靠上椅背，缓了一会儿，爬起来，决定回去继续上班。

        开门出去，太阳仍大得令人难以直视。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席热浪，吹得树梢沙沙作响。几片叶子落下来，被驶过的轿车卷到马路的另外一边。那几个青年依旧站在树荫下面。他们的背后是一片超大的停车场，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往那边走去，被拦住推销。

        赵木景扫了一眼，不甚关心地把视线收回来，循着原路返回。

        走了几步，猛地回头，睁大了眼睛去找那个匆匆一眼的背影。

        而视线里，又只剩下那几个青年了。

        她慌忙收了伞，两头张望着寻找斑马线。

        往前跑出去老远，又等了十几秒的红灯。

        好不容易等她跑过去。眼见着一辆黑色的车子开出来，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茫然地跟着跑了几步，杵在原地，怅然若失。

        其实，也可能只是某个与他长得相像的人罢了。

        直到那辆车在视线里消失许久许久，赵木景才回过神来，怏怏地走开。伞落在另一边的林荫道上，忘了去捡。

        这一折腾，感冒似乎愈来愈重。

        于是翘班，去医院看了门诊，提着感冒药回家。

        熬了白粥要喝，正巧江海琴电话进来。简单的家常以后，她变得吞吐起来。

        “妈，你想说啥呀，你说呗！”

        “哎呀，妈妈就是想问你，最近心情还好吗？”

        赵木景扑哧笑了一下，“能有啥不好呀，吃嘛嘛香的。”

        “那就好啊。就是吧前几天我逛街，遇到遇到嘉文妈妈了。”

        嘉文吗？

        “一聊才知道，嘉文也在沛城呐！她比你去的还早，都去了有一年多了。”

        “是嘛”

        “对呀！我们俩妈妈想着，你们小姑娘不是打小就好嘛。这这能不能…就是你们在外面有个伴儿，让我们也放心一点。”

        “哎，你别不说话呀。你要是不乐意，我就跟嘉文妈妈说一声，她也理解的。”

        赵木景扶了扶脖子，盯着墙上的吊灯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缓缓开口，“她愿意吗？”

        “那当然啊！你也不要太怪她了，她也小，也害怕呀。我们没告诉你啊，早几年，你刚出去那会儿，她就又开始往咱家跑了。隔三差五地来，问我们你去哪儿了。你爸知道你那时候肯定不想见她，就让我也瞒着。她就老哭着问我‘阿姨，我不是木景最好的朋友吗？她不想要我这个朋友了吗？她生我气了吗？’…”

        那头停顿了会儿，传来江海琴故作轻松的笑声，“看我，说着说着咋还想哭了呢。唉，木景，妈就想你能好好的，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每天开心一点…”

        赵木景闭了闭眼睛，松了口气，“让我想想吧。”

        “诶，那你好好想想。”

        …

        碗沿上已不再散发出热气，她也彻底失了胃口。早早洗漱完，上床睡觉了。

        也不知是药物的原因，还是这一通电话的影响。这一夜，她走马观花了自己的一个半生。见到了前半生里，那些匆匆相识，匆匆离别，没来得及道一声再见的朋友。

        见到了读书时玩的很好的几个女同学，在操场上扎堆跳绳；令人记忆深刻的男同学，第一次收到了来自别人的告白；还有怎么都做不完的试卷，对她恨铁不成钢的物理老师；看到了一对老人携手相伴的身影，像极了那对老夫妇；最后是杨帆帆和汪至戈，梦里，又回到了和他们一起嬉笑打闹的时候…

        一个毫无章法的梦，好长好长。看起来美好的片段，却染上了一层时光的残酷。芸芸众生，谁参与了谁的人生，又成为了过客。

        夺眶的泪水滑落在脸颊上，将赵木景唤醒。

        天光已经大亮，窗外隐约传来了清脆的鸟鸣声。

        已经不再发烧了，不过仍提不起来力气。

        赵木景告了假，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门铃惊醒。

        屋子里染了一层西斜的阳光，浓重的橙色落在地板上，罩住了静悄悄的桌子，那上面绿色的柠檬树盆栽变得有些乌黑，莫名显出一股悲凉的意味。

        急促的门铃声再一次响起，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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