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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男孩不解地从她的怀里探出头来,皱着眉头好奇,“姐姐,你抱我干嘛呀?”

        阵阵微风拂过,扬起他额间的碎发。有紫色的花瓣顺势落在了他的头顶。

        男孩翻起眼皮拼命想往上看,试了几次无果,反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多么无邪的孩子,同样无辜的生命。

        幸好,他没有变成暖暖。

        赵木景好不容易扯起嘴角,揉了揉他的头发,压下声音里后怕的颤抖,无厘头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帮你捡。”

        她放开男孩,直起身看了看两旁的街道,这才走过去捡回来足球。她拍了拍尘土,把球递给他,又解释道,“你们不要生气,叔叔的腿受伤才把球踢到这边来了。这里有汽车,你们踢球的时候要小心哦。”

        男孩闻言,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陌生男子,似懂非懂地点头。他擦了擦汗湿的眉梢,又跑远了。

        欢闹重新响起,更衬地角落里无比沉寂。赵木景走回去,捡起落在一旁的书,拂去草屑,轻轻放回他的膝头。

        她沉默着推他离开,他亦紧抿着唇。

        接近那群扰人的孩子,又逐渐远离了他们的快乐。

        赵木景扶着轮椅的双手渐渐颤抖。

        好不容易进入电梯,只他们两人的空间,隔开了外界。她压了压头遮掩无法抑制的泪意,而后低低出声,“经觉,不要把自己变成我。”

        不要因为一时任性,而毁了一生。

        或许是这句话使他想通了。

        髦士恢复了他的谦和,他的上进。积极复健,待人有礼。他将他残暴的一面对世人隐藏,如同过往的汤宛其一样,只专注发泄在她一人身上。

        赵木景明白,他是见不得她好。就像他曾说的那样,她都没死,他又怎么能死。他要亲眼目睹她的不幸,才能够得到些许安慰。

        而她最大的不幸,也是不敢让他知晓的真相,是她爱他。没有理由,看不见未来,苦苦挣扎。

        ……

        猜到了陆经觉今晚不会再回他们这个勉强称之为家的公寓里,赵木景很早便上床睡了。

        确切地说,是在床边昏了过去。

        半夜里,被一阵骇人的门铃夹杂大力的敲门声惊醒了。

        她从床边爬坐起来,莫名觉得周身寒气逼人。以为是陆经觉又喝醉了撒疯,慌忙起身跑去开门。

        不曾想,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邻居老爷爷。

        素来颇为气定神闲的老人家,此刻神情焦灼。仍有一只拳头扬在半空,堪堪收住敲打的动作,局促地不知如何安放。

        他的身子有些佝偻,胡乱搭着的大衣似乎把肩膀压得更低了。微红着眼眶,用那道沧桑的视线看她,夹杂着无助和卑微的期盼。

        他着急慌乱地开口道歉,“对不起姑娘,大晚上的吵你。我实在没办法,我老伴她…她…中风!你快,你快帮我!医院!得送医院!她一个人在家…一个人…”

        他语无伦次,与她对视的目光逐渐涣散,似乎因为不放心独处在家里的妻子,仍说着话呢,又风风火火地踱步离开。

        赵木景担忧地跟上,看着眼前尤其沉重的怪异步伐,竟像极蹒跚学步的孩童。

        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因为挂念病重的妻子,甚至忘记了如何行走。

        一路跟进老人的卧房,一眼便见到侧卧在床上的身影。走近了细看,原本神采奕奕的老太太惨白着脸,轻微抽搐着,张着嘴巴,自嘴角不断溢出泛着白沫的口水,拼命发出来断断续续的呓语。

        赵木景吓了一跳,真切地感受到原本印象里只是书面词语的中风,竟然如此触目惊心。

        看到老人家毫不嫌弃地用手抹去她脸庞的液体,一遍遍低低重复着,“老伴别害怕,没事的,没事昂,没事的…”

        他不停地安慰着,可能不只是在安慰床上的病人。

        老太太的眼角流出泪来,那辨别不清的呓语里更添上了模糊的哭腔。

        赵木景回过神来,慌忙开口,“救护车呢?叫救护车了吗!”

        老人重重点头,“叫了!叫了…都打好几个电话了!下雪,高速公路车祸,他们说…他们说车子都去城郊了!还说,要有车回来,回来马上来接…姑娘你说,这马上还要等多久啊,我老伴…我老伴要是等不及…要是…”

        年迈的声音里带上颤抖,老人将头靠在与爱人交握的手上,再说不出话来。

        赵木景闻言,跑回房间找到手机,试图打车。余光掠一眼窗外,果然是无数纷飞的雪花,白茫茫一片。

        不知是否因为她运势低微,抑或是真的天气恶劣,几分钟过去,依旧没有一辆出租车接单。

        她又跑出去,由于心急,冒冒失失地撞上了鞋柜,跌在地上,手掌撑到不明的坚硬物体,格外疼痛。

        都没有心思察看,几乎是下一秒,便从地上弹坐起身。

        才返回老人的门口,又听到里面传来更为混乱的动静。似乎是老太太呕得更厉害了。

        两具年迈的身体在门边缓慢显露出来,老爷爷背着自己的太太,吃力地同赵木景说话,“姑娘,辛苦你…开门,我…我们下楼…下楼打车。”

        赵木景不由得鼻头发酸,张了张口,不忍心告诉老人打不着车。

        兀的,她想起来自己刚刚磕到的东西,触感像极了一串钥匙。

        她跑回去,真的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或许是陆经觉换鞋的时候落下的,此刻带来了无尽的希望。

        帮着老人家将老奶奶弄到车库,找到陆经觉的车坐上。赵木景头皮发麻地爬上驾驶座,在后座期盼的注视下发动了车子。

        三年未开的陌生,撞死过人的害怕,加之如今肩负起两条生命的重任。赵木景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境,表面上是为了安抚老人特意表现出来的沉稳,实际上毫无思考能力,只知道机械地跟着导航的提示音行驶,连牙齿都在轻轻打颤。

        幸而路上车少,积雪不多,路面也比较好开。等接近医院,周身的车辆和喧闹忽然多了起来。赵木景心下一慌,手中握着的方向盘一歪,便直直地撞向了路边凸起的平台上。

        她不由得开始剧烈颤抖,缠人的梦魇又冲她袭来,将她团团围住。

        这一撞不算厉害,后座的老人当是刹车太快,没有在意她的失神,早已下车去呼唤医护人员。

        他踉跄地跟着担架走了,临行前一直不停地冲着赵木景道谢。只是他的心思全在自己的老伴身上,看不见她因为害怕而缓缓呆滞的眼神。

        赵木景被困在了车上,后座敞开的车门灌进来冰冷的风雪,周围有喇叭声忽远忽近,夹杂着人声鼎沸。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又被巡逻的交警遇上,被查出无证驾驶,被带到警局了。两件事情接连发生,宛若三年前的事故再现,使赵木景一度失去了认知事物的能力。

        “小姐,你别一直不说话啊!好歹喊一个担保人过来吧,还真想睡这儿啊?你看看那么些人,那可都不是啥善茬!”

        对面穿着黑篮制服的男人喋喋不休地劝解着,可赵木景连一句也听不进去。她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紧握起双手,也努力想要去组织语言回答。

        只是耳边反反复复都是之前撞上绿化带时的声音,像极了她曾撞死那条生命时的巨响。

        她想到自己握过方向盘,忍不住把手张开,在膝盖上搓了搓。顺势瞥见踩过油门的脚,缩了缩,藏在椅子底下。抬头看见眼前的警察,又惊恐地放大双眼,别扭地撇开了头。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仿佛在被人用刀子轻刮着身上的汗毛,一想到,便不寒而栗。

        对面的男人将她一系列的动作收入眼底,转着椅背跟身边的同事指了指自己的头,压低了声音说话,“喂,不是脑子不正常吧?”

        那人同样好奇地扫了一眼,凑过来拍了拍赵木景面前的桌子,“诶姑娘,你带手机了吗?”

        她惊慌地抬头与他对视,不知所以。

        那人冲她扬起手掌,又重复了一遍“手机”。

        赵木景迟顿地消化了这个词语,听话地从兜里掏出来手机递过去,根本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眼看着那人冲原来跟她问话的男人扬一扬眉毛,好像显摆。

        她不懂发生了什么,又纠结地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中。

        没过多久,那人回来,把手机还给她。说等等就来人了。

        她不知道他在说谁要来,只是乖乖地保持了坐着的姿势。他说的没错,真的等了一会儿。她已经失去自我判断的能力,别人说了什么,她便以为是什么。

        可就是一瞬间,木然的神经反映到有一抹人影快速接近自己,带着逼人的仇恨。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就被扯起身子压在了一旁的墙壁上。他挟着她的脖子,愤怒地冲她低吼,“你他妈还敢开车!还想撞死谁!”

        他的手很凉,他的肩膀上有细小的雪花,他拧着眉头,他狠盯着她,他毫不掩饰想让她死的欲望。

        他这一吼彻底唤醒了赵木景的意识。她望进他猩红的眼里,就这样直端端地掉下泪来。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就这样死在他的手里。

        围观的群众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到,隔了几秒,才有人反应过来将他们两分开。原先审问她的警察还贴心挡在其中,冲陆经觉开口呵斥,“这位先生你有话好好说!这是警局,请不要乱来!”

        赵木景摸上松开禁锢的脖子,腿软得不住发抖。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却被贪心吸入的氧气呛得不住咳嗽。只有她,太清楚了然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了。

        可他真是一个成熟老到的成年人。竟然在谴责声落下的瞬间平息了怒火。整理好衣服,心平气和地与那些警察对话,表白自己的身份,证明她的身份。

        他表现地好像一个人格分裂的疯子,不单是那些警察,连赵木景也懵了。

        她原以为,他会撒手不管的。

        直到跟着走出警局,把他的背影跟丢了。

        赵木景在原地兜了几个圈子,随后释然地笑了。

        这才像他嘛,才像是一个被害者对加害者的麻木不仁。

        雪一直下,没完没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看到街边仍亮着灯营业的便利店,才发觉自己又冷又累。

        她拐进去,将货架上所能见到的酒类饮品一扫而空。

        还没等结完账,已经喝完了一易拉罐啤酒。

        柜台边的收银员看得呆了,帮着把酒移到食用区域,时不时警惕地瞥她一眼。

        赵木景就这样站着,木木地望着落地窗,像喝水一样平常地不停灌酒。说不明白现在行为的意义,只是想找点事情来做,以便那个噩梦不再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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