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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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璠死了，畏罪自杀。
大家都沉默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么一天，明瑜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遇上的是这样的结局。
“对不起……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沈明瑜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也无济于事。
沈明璠不是什么高智商的犯罪分子，就其案件本身来说并不复杂——他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激情杀人，又在恐惧和慌乱之下纵火后逃逸。警方很快就根据作案的证据和相关情况，圈定了犯罪嫌疑人——林家媳妇的外甥，被害人的表哥，沈明瑜的弟弟，沈明璠。
他能逃多远？
依山傍水的小镇，山沟野渠也好，江心扁舟也罢，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藏不住的，这天地间不会存在任何一处可以隐匿杀人犯的地方。
如果能多卖出一条鱼，如果那天他能早一点回家，如果……会不会可以劝住他的一时冲动，好让他这一生尚有余地？身为长兄的他，在事发之后常常就陷入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当中。
再多的假设也不过是假设，警方带着沈明瑜去认尸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彻底的绝望。
芝南的冬季温度在零上零下浮动，永裕河面上偶尔会覆上一层薄薄的冰。
沈明瑜兄弟二人，除了姑妈一家的接济，剩余全仰仗着这河里的水产，生活尚能不那么拮据。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弟弟就是从这里被捞上来的。
虽然能猜到他可能会投河自尽这一点，但是如果不是渔市的人常常在永裕河附近活动，但就这在低温环境下尸体变化缓慢的情况来说，很可能只有等到最后中高度腐败之后浮出水面才能被发现。
沈明璠的死状极为可怖。
由于在水里浸泡至肿胀，加之水生物的啃啮，尸身被打捞上来已经是尸斑累累，残缺不全。
法医的鉴定是溺亡一星期以上。
沈明瑜在那一瞬间溃不成军。
他的弟弟，自幼会水，活脱脱永裕河里的一条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选择了溺身于河。一次又一次抑制着求生的本能，将浮出水面的鼻口再沉入河水，直到最后在自救与自杀的纠缠中，浑身冻得僵直，失去意识坠入死亡之渊。
曾经依靠水而活的人，如今也死在了水中。
他当然知道他是个杀人犯。
他不是和凶手共情。
只是在那一瞬间，作为兄长，作为家人，他没有办法真正做到事不关己铁面无私。
心有戚戚，不敢嚎哭。
天地间最后一个血骨至亲也离他而去了，他才知道这么多天来的镇定其实都是假象。
他放不下的。
他又怎么能放得下。
小年夜的餐桌很温暖，他鼻子一酸，竟就收不住眼泪。
“对不起……”明瑜哽咽着说，“我原本是不想说出来的，过节本来就不该提这些事情……”
闻彬轻轻叹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他其实是想劝劝他的，后来觉得未经他人苦，哪里资格说什么。再加之明瑜跟他说过了，不想说出来影响大家的情绪，他也无奈装聋作哑。
还是说出来吧，哭出来吧。
朵朵见哥哥哭了，吓得不敢吱声，看看妈妈，又看看阿姨，再看看叔叔们。
没有人说话。
她放下手里的鸡腿子，从桌子上拽了张抽纸揩了手上的油，接着又拽了一张纸。
“哥哥，你不要哭啦。”小朋友往明瑜身旁靠了靠，举起手来想给他把眼泪擦一擦。
可只怪身量太矮，够不着。
“朵朵，不要打扰哥哥。”陶思葭轻声对朵朵说着。
明瑜还是把脸低转过来，任朵朵给他擦。
到底是小孩子，毛手毛脚，明明是给哥哥擦脸，结果还是沾了他一脸油。
“哥哥，我好像把油抹到你脸上了……”好心没办成好事的小朋友怯生生。
不知是谁率先笑出了声，屋内的氛围渐升，打破了先前的沉闷。
陶思葭带着明瑜和朵朵去了里间，放了热水好让明瑜把脸洗一洗，再把朵朵薅过来洗干净两只油乎乎的小爪子。等到再坐回位置时，六人皆不提前事，围着餐桌算是正式开始小年夜的晚宴。
“思葭姐也是芝南人吗？”闻彬吃着吃着，突然抬头问了这么一句。
正在给朵朵盛着毛圆子的思葭听了这话笑了笑，说：“我不是，我是外省的。两年前才搬到芝南的。”
“这都是芝南的传统菜，我还以为你在这边住过很久。”
“啊，有成光呢，我是听他指导咧。”
成光连忙说：“我也就是简单帮个忙，思葭姐上手做芝南菜可快了，这味道真的有老芝南的感觉。”
确实。
万紫舀了小半碗碗煮干丝，勺子刚送到嘴边，熟悉的鲜味儿就扑过来，也难怪闻老师会这么问。
吃过了晚饭，万紫想起来去刷碗，但是觉悟比她还高的闻老师已经先一步来到了厨房，包揽下这项任务。
他把羽绒服脱下来，随意搭在堂屋的椅背上。陶思葭把最后几个碟子收走的时候，突然看见那衣服的袖子上有一个黄豆大小的破口，都已经能明显看到里面的白色羽绒了。
“坏了，这应该是刚刚朵朵的烟花棒给烫出来的。”
“这个用布贴补一下应该可以吧。”万紫也走过来看那个小洞，“上回朵朵的手工作业还剩下一点材料，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补上去？”
朵朵一听自己又闯祸了，忙不迭地把她自己的针线盒子拿来给万紫。
挑来挑去，简单的图形都是跳脱的颜色，深色的图案又过于幼稚，最后只剩下一个爱心和一个金边小黑猫。
“既然是做错了事情，那你自己就要去和闻叔叔道歉哦。”思葭姐蹲下来，给朵朵理了理耷拉着的双马尾辫儿，“拿着布贴去厨房让他选一个，我们再帮忙补好他的衣服。”
朵朵拿着布贴去了厨房。
洗碗池哗啦哗啦地响着水声。闻彬的个子很高，背对着朵朵，她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闻叔叔。”
闻叔叔没听见。
她走进厨房里，靠近了他，用手拽了拽他的裤子。
闻彬一低头，看见身边站着个小小人儿。
小小人儿撇着嘴，眼圈红红。
“哟，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擦了擦手，蹲下来看着朵朵。
“闻叔叔我把你的衣服烫坏了想帮你补起来这两个布贴你选一个对不起我错了我也不知道烟花把你的衣服烫坏的呜呜——”
蚊子一般小的声音，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加地一口气说完，闻彬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没关系呀。”他摸摸小朋友的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选一个。”朵朵把爱心和小猫咪都摊给他看。
成光哑然失笑。
“我妈妈说只有这两个能补上去，其他的都是幼儿园小朋友才用的。”
“那朵朵喜欢哪一个呀？帮闻叔叔选一个好不好呀？”
“这个。”
“为什么是这个呀？”
“我喜欢小猫咪。”朵朵歪着脑袋，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哭鼻子的事情，“但是纯黑色比较酷，应该贴这个。”
“好，那就这个！”
闻彬笑起来，抱起小朋友走出了厨房。
朵朵猝不及防被闻叔叔抱起来，两只胳膊立刻猴一样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实在是太高了，比之前成光叔叔抱起来的还要高，但是脱离地面看到这么高的视角，她又兴奋地咯咯笑起来。
“不怕吗？”
“不怕！”
他带着小朋友出来。朵朵一看见陶思葭，就喊：“妈妈，闻叔叔说要贴这个爱心！”
闻彬放她下来，跟思葭姐说：“小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不要那么责备她。”
“我也没有凶她。”陶思葭接过布贴，说，“但是毕竟是她造成的，必须要道歉。是不是呀，朵朵？”
朵朵点了点头。
待陶思葭补好衣服，拿给闻彬：“你看看，我也不知道这样合不合适。”
他接过衣服，说：“合适合适，不仔细看其实就跟原装差不多，要是没你帮忙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说着就把衣服穿上了。
万紫和成光从院子里走进屋子里来。
“彬哥，你洗完啦？我这还有一个碗。”成光向他扬了扬手里的碗。
“你怎么不早点拿过来？”对面那人睨了他一眼。
“我拿去喂狗的。”
“好啦，这个碗我去洗。”万紫拿过他手里的碗，“免得让我今天看上去啥也没干，净顾着吃了。”
明瑜陪了朵朵在外面又放了一小把烟花，这会子也进来了。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他还得回去写作业。
陶思葭也知道，所以催着他们回去免得耽误了小瑜的功课。送他们到门口，闻彬落在后头，陶思葭对他说：“谢谢你啊。”
闻彬转过身来，认真地问她：“你是因为要跟我道谢，所以特意才请我们过来吃饭的吗？”
“啊？算是吧。”
他稍稍楞了一下，接着又像平日那般温和地笑了：“这点小事，不用这么客气。”
“所以，每次只能等要谢谢闻叔叔的时候，才能请他过来吃饭吗？”朵朵拽着妈妈的手，撅起了嘴。
“不是的哦，”闻叔叔摸摸朵朵的小脑壳，逗着她说，“朵朵想什么时候想请我来都可以。”
“好耶！那你一定要来哦。”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笑着分别，是因为知道有着值得期待的下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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