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韩叔叔家的年糕铺子相对于他们住的地方来说，位置很偏远了，这个时候看上去来打年糕的人也不算多。

        “别看这人不多，但是打出来的年糕是真的好吃。”思葭姐对着明瑜说，“这还是周婆婆和我说的，地方确实是不好找，不在这住上几十来年的估计都不知道。”

        韩大叔热情地招呼着来客，笑呵呵地说：“人多了，做的活就粗，年糕反而不好吃。我每年就打这些家，不慌不忙不累好得很。”

        他们都走了进去帮忙，万紫就带着朵朵在附近转悠。

        篾晒垫在韩家门前的空场地排开，一块块洁白松软的小年糕刚出锅就被摆在阳光下晒着，四处都溢满了香糯的气息。

        忙活了一上午，大家也都有些饿了，纷纷捡了晒垫上的年糕吃。

        万紫叮嘱着朵朵糯米食不能多吃，就让她吃了两个。接着她也吃了一个，香软甜口，确实是记忆里的味道。

        那一头，闻彬把外套脱了，和小瑜一起忙着体力活。师生俩还在里头干活，没在意外面的人都吃上了。陶思葭招呼着他们出来吃年糕，小瑜应声就出去了，闻彬正把箩筐搬送给韩师傅，手上还粘了好些面粉。

        “你们先吃吧，我这里也歇一歇。”韩叔叔对他们说着，自己也停下手里的活儿，站起了身。

        “你先吃一个，今年打出来的特别好吃。”陶思葭把盘子递到闻彬面前。

        闻彬一阵手忙脚乱，本来额头上就已经往下淌着汗，没法拿手去揩掉，这会子递过来的年糕也接不了。

        思葭姐笑着，就说：“你就这么先吃着吧，等会再去外面洗个手。”

        闻彬低下头，咬走了她手里的那块年糕。

        年糕是年节之备的起头，紧接着，香肠、萝卜花、腌菜、腌鱼、腌肉这些工程也陆续开始了。

        笪成光终于稍微清闲了些，赶过来准备这些食材。见他来了，闻老师终于抖抖袖子，飞也似地溜回书房，备课去了。

        成光家的小楼小院暂时进不去，他干脆把大本营驻扎在闻彬家里。往年是要备着馆子的食材，耗时费力，现今只需要留一些自己家吃，就轻松了很多，所以他就连同闻彬、万紫、陶氏母女的份一同准备了。

        幼儿园已经放假了，朵朵每天没有什么事做，陶思葭觉得不能把老把她放店里看平板，就让她去找万紫玩儿去。

        反正万紫也是闲人一个，乐得陪这个又乖又可爱的小朋友。

        又是一天，万紫和朵朵刚从成光那回来。天色尚早，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去了镇南关。

        南关近水，老桥已经人迹罕至。

        太阳光照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看，小狗！”

        万紫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桥下，朵朵已经下了桥，在前面等她。

        最普通的中华田园犬，看上去也就个把月的大小。在外面粘了雨雪风尘，变成灰团团的一只，分辨不出原本的毛色。

        可怜的小动物，不知是饿了还是病了，就连有人靠近，连抬眼看一眼的精气神儿都没有。朵朵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也只是微微闭了闭眼睛。

        “万紫阿姨，我们把小狗带回去养好吗？”

        她看到了小女孩清澈的眼睛里，天真善良的闪光。

        她怕朵朵的衣服会弄脏，干脆自己把小狗抱了起来。朵朵攥着她的衣角，回家的路有多久，她就问了多久。

        “它会好起来的对吗？”

        “它一定会没事的对吗？”

        “万紫阿姨，它会好好长大陪我一起玩的对吗？”

        万紫没有办法回答她。

        如果是在城市里，那么对应的方案应该会有很多。联系一下宠物协会找认领啊，或者是带去宠物医院啊，再不济，也会有不会置之不理的下一个过路人。

        小镇子里的每一个生命，或许活下来，除了野火烧不尽的心，也总得靠着万般的运气吧。

        既然捱过了大雪，或许命不该绝。

        万紫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小狗，这样想着。

        洗狗是不敢洗的，喂了些热牛奶下去。还行吧，能吃就大概率有希望，也没什么精致的狗粮。万紫苦笑，自己不养猫猫狗狗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照顾得了它们，吃穿用度都有讲究。

        院子里没有狗窝，万紫就暂时把狗安置在一楼的杂物房里，等开春在想办法在院子里搭个狗窝。外面太冷了，三九天，可真是滴水成冰。

        正在院子里陪着小孩小狗晒着太阳呢，突然就有人跑过来，就站在栅栏那边叫着万紫：“姑娘，赶紧把这小丫头藏到你屋子里去，她那该死的爹又来闹事了。”

        万紫认识她，就是之前的快递大姐。

        她尚未从这话里咀嚼出什么不对味来，就听得身旁情绪奔溃的炸雷——小女孩儿当即又哭又闹：“我不要爸爸！不要爸爸！”

        她迅速捋了捋了思路，沉着心，一把抱起陶朵朵。

        顾不得她又是尖叫，又是蹬腿，向大姐点了点头就飞快地带着孩子商量自己家的楼里。

        好在，直到天黑也并没有什么人找上门来。朵朵哭累了，就睡在了万紫的床上。

        孩子是睡着了，但是万紫的心却一直放不下来。

        陶思葭还没回来。

        她在担心她的安危。可是现在自己又走不了，只能干着急。她打了电话给笪成光，那头说回芝山了。

        哎，这都算什么事啊。

        腊月十二三里了，夜里的月亮渐渐轮廓清晰，在寒冷的夜色里孑孓日复日地划过青陆。

        陶思葭是一个人回来的。

        万紫从楼上的小窗看见她进了院子，仔细确定她身后没有人跟着后，才把楼上的门关上，走进了隔壁屋子。

        她本想问些什么，但是看着思葭姐额上的伤，就又什么都问不出了，只说了句：“我帮你把头上的伤清理清理吧。”

        她泛白的嘴唇勉强冲她弯了一下，说:“不碍事，我先去洗个澡再说。”

        万紫只恨自己对于厨房要领一概不通，这个时候要是能帮她煮点汤面什么的就好了。

        再三犹豫后，万紫还是进了厨房。

        中午思葭姐煲了山药排骨汤，她和自己都没怎么吃，也就朵朵喝了一小碗。眼下厨房里还有些小青菜，就着这个汤应该可以下碗面什么的……吧？

        热了锅里的汤，才察觉青菜应该在之前就洗好。面条倒是拿出来了，也不知道大概要放多少。

        一整个人，就是当场愣住。

        山药排骨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的泡沫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直到陶思葭进来的那一刻溢出锅外。

        泡沫和汤水滴落到灶头上，火苗一窜一窜地发出滋滋的声音。

        救命！

        “跳脚”一词形容的究竟是怎样的狼狈，廖万紫倒是在自己身上体悟到了。

        陶思葭眼疾手快地抄了锅盖盖好锅，接着关了火：“万紫，你这……”

        万紫很惭愧。

        万紫也很郁闷。

        但思葭姐也确实看得出她的那份心。到头来，虽然还是自己做完了后半段，但还是被暖心到了。

        吃完了饭，万紫起身要给她刷碗。

        陶思葭拉住她，说：“这些事情，我想，还是要和你说一下吧。”

        “你觉着难受，其实不用跟我解释的。”

        她沉默了。

        有些人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伤痛的。

        在黑暗的洞穴里待久了，让伤痛不见天日，似乎就可以瞒天过海。如果非要亲手暴露过往，哪怕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疤痕，那疤痕遇见阳光，都觉得是刺痛。

        万紫是这样的人。

        陶思葭也是这样的人。

        她想说出来，不是示弱以博同情，也不是哀怨以求宽慰。一个良善的人，在自己遭到不幸的时刻，总还想着有么有给他人带来惊吓和困扰。

        尽管，那不是她的错。

        “是我自己不该的。以前感觉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主见，父母说年纪到了要嫁人了，也就嫁了朵朵她爸。

        他家里条件也还可以，还算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日子吧。接着很快怀孕生娃，我也辞职了。那时候起，他和公婆就对我不行了，冷嘲热讽拳打脚踢好像也是常有的事情。现在想来，也许只是我那个时候才察觉出来的吧。大概，一开始，就不该和他结婚。”

        陶思葭垂着眼眸，坐在那里回忆着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

        她很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悲哀，就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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