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周进到底还是比沈渔了解他姑姑，所以他虽然没有看周姑姑一眼，却也是时刻防备着的。

        余光瞥见周姑姑胳膊一抬，他就迅速伸出手，同时还把沈渔往他面前拉了一下。

        周姑姑的教鞭是让人特意做的，两指宽、一指厚的竹片片，磨得又光又滑，抽在人身上，衣服但凡薄一点，都能抽出一条血印子。

        更别说是徒手去挡了。

        周进疼得心脏都抽搐了一下。

        老陈冲上来，一把抢过周姑姑的教鞭，挡在两个学生面前：“周老师，你太过分了！”

        周进的姑姑还死不悔改，捏紧空了的手指恨声说：“我过分？陈老师，他们是你班上的学生，知道为什么你从来就管不好他们吗？不是因为他们入学成绩差，是你，是你年轻、幼稚！你心慈手软！根本就没有能力……”

        “够了！”沈渔握着周进的手，将视线从他手上移开，就这么会功夫，他手上已起了一条硕大的红印子，肿起老高，旁边甚至还有血丝渗出来，再听到周姑姑这些诛心之言，沈渔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打断她的话。

        沈渔瞪着面前的人，以前看书时，只觉得这个角色不大近人情，其他倒是没有太多感觉，然而现在，她是真的厌恶她了，若非她如此冰冷粗暴，书里的周进又何至于跟着沈春梅一条路走到黑？

        她拼命咬着牙关提醒自己不要太失控，饶是如此，仍气得声音微微发抖：“周老师，我敬您是个老师，也可以认同您骂我们是出于您对学生的爱护，但是有句话我想请您记住，学生不是猪狗，他们也有自尊，有自己的思想，有应该有的尊严！”

        说罢，她扶着周进准备去医务室，想想不行，又停住脚：“另外，回答您刚刚的问题，第一，周进周末人影不见，是因为他去我家补习去了；第二，今天上课会迟到，是因为我穷，我舍不得那点坐车的钱，但我保证，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迟到！第三，我知道老师很想看到我们努力的成绩，可是请您多给我们一点时间，世间有读书的天才，可天才也

        不是一天就能造成的，周进在没有您管的时候，也曾是优秀学生，我不认识您的时候，也曾靠自己的努力考上过这所学校的重点班，所以，您又何必那么着急呢？”

        说到最后，沈渔已经平静了下来，可就是她这种平静的声线，听在周姑姑耳里却是格外刺耳，格外的伤人。

        因为沈渔说到了她最痛的地方，也是周姑姑最在乎的一件事，周进跟着父母的时候，成绩优秀，人人称赞，到她接手，他却一日比一日颓废、恶劣。

        别人说他不行，未必就不是在说她不好。

        所以她一直对周进很严厉，严厉到不近人情，为人所质疑，不过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她尽力了，也尽心了，他不好，和她无关。

        可沈渔的话却生生扯掉了她苦心遮起的那一层皮。

        她要她给他时间，何尝不是在指责她对周进的教育已完全失败？

        周姑姑面色如土，沈渔才不管她脸色多难看，噼里啪啦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扶着周进就下楼去了。

        走前她还礼貌地和老陈打招呼：“陈老师，我先请假带周进去医务室。”

        越加显得周姑姑面目可憎。

        ……

        医务室离他们教学楼不远，下楼左转就是。

        学校的医生显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伤，给周进处理的时候，他还开玩笑：“这是惹周老师生气挨她打了吧？小子喂，在周老师班上，老实点你们日子才好过。”

        沈渔和周进都没说话，那医生就也觉得没趣，简单检查确定骨头没事后，给他消毒擦了点药就让他们走了。

        出来后，两人还是不说话，其实主要是沈渔没有说话的心情，沈春梅那张脸沉下来的时着实让人害怕，以至于周进替她挨了打，都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周进实在受不住想说点什么的候，抬头就见老陈从教学楼那边跑下来。

        看到他们，老陈松了一口气，先问周进：“手没事吧？”摸起来看了看，“应该没伤到骨头，这几天注意别碰到水。”

        然后一推他们两个，“先不忙回教室，走，老师请你们吃东西去。”

        小卖部里买了一把糖果，三人坐在蓝球场边剥糖吃。

        沈渔没吃，剥了一粒给周进。

        老陈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也是奇怪，沈渔这动作发生在年轻男女间多少会让人觉得暧昧，可由她做来，却并没多少突兀。

        周进姑姑说周进周末都和沈渔在一起，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越过界——这种猜测他说不出口，也不会说，但总要安抚一二的，便干巴巴地解释：“周老师是性急了点，但她那也是对你们期望很深。你们是不知道，那天沈春梅你说以后要带着周进好好努力学习，她可高兴了，周末就想把周进叫去给他补补课，来学校没找到人，她急了才生气的。”

        嗯，前因后果解释得很清楚。

        周进神色淡淡，抿着唇不搭腔。

        沈渔倒是搭腔了，脸上还浮起一点笑，笑意却让人觉得冷。

        她说：“嗯，我们知道了。”

        老陈很无力。

        对沈春梅和周进这两个学生，他一向是毫无办法。

        事实上，老陈甚至怀疑，他对班上其他人也没办法，他就是个失败的老师。

        正在老陈陷入自我否定的时候，突然，他听到沈渔说：“陈老师。”

        他抬起头，身边的两个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虽然穿着校服，可奇怪的头发颜色让他们看起来像两个刺儿头。

        刺儿头这会却流露出老陈从未见过的乖巧，他们冲他笑，沈渔还说：“陈老师，谢谢您今天帮我们说话，我不知道学校评价优秀教师的标准是什么，但在我心里，您才是最好最棒的那一个。”

        周进扬着手中的糖果，只是淡淡一句：“谢谢老师，糖果很甜。”

        老陈的心一下就涨了、满了，也酸了。

        他说：“觉得我好，那就好好读书啊，好不好？”

        他们说：“好呀。”

        三人相视，皆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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