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对峙

第二十九章对峙

        端午时节，芙蓉镇的梅雨越发绵柔，淅淅沥沥地泼洒在青石板上，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潭，马车踏过扬起一圈水花，水花未平，却又被一辆马车飞过。

        洛家人围坐在马车上，即使马车是定制的宽大马车，但四个人也略显拥挤。

        洛父仔细阅读手上的口供，检查底下的签名和手印，沉声道：“不错，这人证是有了，只是······”

        毕竟反的是芙蓉镇的县太爷，洛父一辈子小心谨慎，更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然而这县太爷欺负到自己的女儿头上，他也再做不到让自己女儿受委屈。

        他扬起车帘瞥了一眼后面的马车，看着洛青芸：“都和他们说好了吗？别到时候反水了。”

        “爹，您就放心吧！”洛青芸无奈道，“那洪家人不过是仗着自己的那点儿土地和铺面来威胁他们，他们有的咱们洛家只多不缺！再说了，他洪家平时可没少欺男霸女，乡里乡亲们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巴不得他们家倒台呢！”

        “芸儿说的是，”洛家大哥收好洛父手中的口供，倒进一个牛皮信封中，免得受了潮，“我还听说，那东街的林旺，前些年欠了洪家田租，洪大竟把他女儿给强行带走，这回洪大更加无耻，逼着他陷害咱们，要是林旺不干，他就把他女儿给卖到青楼去！”

        “岂有此理！”洛家二哥猛地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如此下作之人，咱们竟然跟他做邻居了这么些年，真是恶心死了！”

        洛青芸从袖中掏出一个厚鼓鼓的信封，笑道：“二哥，别担心，他说不定马上就搬走了。”

        洛父一怔，担心洛青芸又另生枝节，忙问道：“你又干了什么？”

        “爹，”洛青芸给了洛父一个放宽心的眼神，将信封递给他，“昨天王志回去写口供，没想到被人给知道了，结果那些被洪家欺负过的人，纷纷把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指望着咱们这一回告翻他呢！”

        洛家大哥和洛家二哥对视，“这就好办了！真是墙倒众人推！”

        然而洛父眉头却皱的更深了，“万一有人通风报信怎么办？”

        “那又如何？”洛青芸无所谓道，“板上钉钉的事情，还能有假不成？”

        见洛父还是不放心，洛青芸只好安慰道：“爹，您就放心吧，你想啊，他们都写诉状告洪家了，那肯定不会去洪家那里报信呀！”

        洛父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洛青芸，只好苦笑：“但愿吧！”

        洛青芸转头看向洛家二哥，“二哥，昨天交代给你的事情呢？你可是咱们成功的关键！”

        “什么事儿？”洛家大哥奇怪地看向洛家二哥，“你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洛家二哥摇摇头，故意卖起了关子：“放心吧，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了！”

        洛青芸心里不安稳，迟疑道：“你可最好靠谱一点，这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放心吧你！”洛家二哥朝她点点头。

        忽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轻敲车门，“老爷，过不去了，知府衙门前面聚了好多人！”

        洛父看向洛青芸，“怎么回事儿？你安排的？”

        洛青芸皱眉，摇摇头，“不是，怕是洪家的人，他们以为自己赢定了！”

        洛父的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看来他们是打算让我们洛家身败名裂，此仗是非打赢不可了！”

        洛家大哥靠近车门，他率先下了车，扶着洛父和洛青芸下了车，众人一见洛家人来了，原本闹哄哄的人群立马鸦雀无声。

        洛青芸率先走上前，刚走一步却被洛父拉住，洛青芸轻拍洛父的手以示安慰，“爹，放心吧，我会注意分寸的！”

        青石板上污水泥泞，洛青芸轻轻提起自己的裙摆，“各位乡亲们，想必你们也是知道了，前段时间有人说我们满庭芳的东西有毒，今天在此我正想告诉大家，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污蔑！”

        洛青芸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人群自动为她开了一条道，后面那辆马车跟着洛青芸往前走。

        洛青芸：“今天，我们请新任的知府为我们做主！我听说这位知府是今年的状元，学识了得、品行高洁，定能还我满庭芳的青白！今天既然大家伙儿都来了，那就请大家帮我做一个见证，看看到底是谁在污蔑我洛家！”

        洛青芸带着王志等四人相继进了知府衙门，洛家父子在外面等。

        知府县衙乃是一府最高的行政机关，自是威严无比，除了官衙外面有人把守，在衙门院内，列着两排神情肃穆的衙役，手里清一色都握着粗壮的木棍。

        “升堂！”两旁的衙役一边用木棍敲地，一边齐声喊道。

        一个男子从后堂缓缓走出，他身着蓝袍官府，其上绣有金丝云纹，宽大的绣摆随着他沉稳的步伐暗自飘动。

        洛青芸看着面前熟悉的人影，一时心中大骇。

        怎么会是陆明轩呢？他竟是新任的知府！

        然而此时并不是相认的好时机，两人默契地装作不认识。

        陆明轩前几日巡游河道，直到昨晚才回到芙蓉镇，而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洛青芸的信。以他对洛青芸的了解，自是知道她可能被人陷害了。

        陆明轩打开桌前的案卷，目光略过洛青芸，转向一旁的那四人，沉声道：“此事详情我已大致了解，你们四人状告满庭芳东西有毒，可有证据？”

        “大人！”那四人紧张地看向洛青芸，随即纷纷跪到地上，“我们是被逼的！”

        “被逼的？”陆明轩心里深感意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被谁逼的？”

        那四人齐声答道：“洪家洪大！”

        陆明轩自上任以来，每日都忙着走访民情，除了镇上最大户洛家，根本就不认识洪家。

        洛青芸见陆明轩沉默一瞬，立刻为他解释：“大人，洪家也是芙蓉镇的大户，他们四人，有人租了洪家的地、有人租了洪家的商铺，昨日民女前去问询，他们才告诉了我真相。”

        洛青芸从袖口中取出信封，交给一旁的师爷：“大人，这是他们四人写下的口供，请大人过目。”

        陆明轩接过信封，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四人的口供，赞赏地看向洛青芸。他接触过很多案子，但没有一个人像洛青芸这般这么周全地为自己寻好证据。

        陆明轩看向底下跪着的四人，“这份口供，所言当真？”

        “当真！字字肺腑！”王志抢着说，“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陆明轩点点头，向外高声道：“传洪家洪大！”

        话音一路，就有一衙役快速跑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回来了。

        那洪大见到地上跪着的四个人，立马就明白了，他脸色苍白地直接跪了下去，直呼：“大人，冤枉呐！”

        “······”陆明轩皱了皱眉，“你就是洪大？”

        洪大：“正是小人。”

        陆明轩：“你知道本官为何要让你来吗？”

        洪大瞥了瞥左边的那四人，再看了看站在右边的洛青芸，猛摇头，“大人，小人不知！”

        “那你喊什么冤枉！”陆明轩没好气地训他一声，“师爷，既然他不知道，你就把这些读给他听一听。”

        师爷接过口供，开始高声宣读。与其说是读给洪大听的，还不如说是读给在衙门外围观的民众听的。

        果然，师爷读的越多，门外民众的咒骂诅咒声就越大，洪大的脸就越白，最后甚至直接摊在地上，“别读了，别读了！小人、小人知罪！”

        这个案件，是陆明轩上任以来判决的最简单的案子，他拍一下醒目，正想了结此案，却冷不防被洛青芸打断。

        洛青芸接到洛家二哥的信号，高声道：“大人且慢，民女还有一事禀告，这个洪大，所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一件！”

        她又取出了一个信封交给师爷，“民女蒙冤之后，走访乡间寻找真相，没想到多位乡亲们向我哭诉，这洪大无恶不作、鱼肉乡亲！”

        洪大脸色卡白，瞬间僵直了身。

        洛青芸见状，心里只冷笑，是你先惹到我的，可别怪我把你们连根拔起了！

        洛青芸继续道：“然而，洪大却依然能逍遥法外，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洪大瞬间明白洛青芸想干什么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

        洛青芸察觉到他的目光，残忍一笑，随即转向陆明轩，“大人，民女要告芙蓉镇的知县，他假公济私、包庇罪犯、藐视律法，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陆明轩翻着乡亲们的诉状，越看脸色越黑，最后望向洛青芸，“你是说，知县包庇洪大？”

        此话一出，衙门外顿时一片沸腾，洪大背后冷汗四起，指着洛青芸骂骂咧咧道：“你、你别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

        此事非同小可，陆明轩也皱眉看向洛青芸，“你有何证据？”

        洛青芸坦然一笑：“大人，叫醉仙楼的老板来，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听到“醉仙楼”三字，洪大便知大势已去，心如死灰地趴在地上。

        陆明轩派人去找人后，将厚厚的一叠口供交给师爷，“洪大！事情还没结束呢，直起身！这些，你可认？”

        洪大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地接过师爷手中的口供，胡乱地翻了几张，越翻脸色越白，最后竟将口供一把塞给师爷，呜咽道：“我认！我认！”

        陆明轩看了一眼师爷，师爷立刻捧着诉状回到座位上拿起笔，写下洪大认罪的罪词。

        待洪大交代完罪行，衙役拽着一个男子才姗姗来迟。

        “喂！你知道我是谁吗？放手！我叫你给我放手！”

        衙役不管不顾，直接把那人拽到堂前才松手，“大人，醉仙楼的老板已经带到了！”

        那男人气得脸色通红，仔细整理自己的衣领、衣袖，看着堂上的陆明轩，“你就是新任知府？”

        陆明轩冷眼瞧着他，猛拍了一下醒木，“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官宣你，为何拖延？！”

        “你、你！”醉仙楼老板一怔，像是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下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心虚地低头胡乱一瞥，看到跪在一旁的洪大，心里一惊，“你！”

        “你什么你！”洛青芸嘲讽一笑，“是见到自己的哥哥，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你胡说！”醉仙楼老板下意识反驳，“我和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洛青芸冷笑，“要不是仗着你和县太爷有姻亲关系，洪大敢在芙蓉镇如此无法无天吗？”

        “你别血口喷人！”醉仙楼老板心里开始慌了，瞧着洪大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心里越发没底，“你、你有什么证据！”

        洛青芸看向洛家二哥，只见洛家二哥点点头，洛青芸笑道：“证据？当然有啦！”

        “大人！”洛青芸抬头看向陆明轩，“我有一个证人，能证明他就是洪大的弟弟！”

        陆明轩心里暗叹洛青芸心思缜密，“传证人。”

        一个年老的嬷嬷弓着背、拄着拐杖缓缓走了进来，正欲跪下，却被师爷一扶，陆明轩道：“老人家，就站着说吧。”

        嬷嬷点点头，“老身在洪府伺候了五十年了，洪家原本有两位公子，三十年前，洪老太爷不顾夫人反对，强行纳妾，夫人一怒之下便带着小公子回了娘家，自此再没有回来过。”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醉仙楼老板，“他就是被夫人带走的小公子。”

        “你、你个死老太婆！你在这儿胡说什么！”醉仙楼老板怒不可遏，“你说我是我就是啊！你有什么证据！”

        嬷嬷对他的咒骂充耳不闻，语调依然平和，“洪家有一个规矩，孩子五岁之时，便要在孩子的左大臂内侧，刺一个“洪”字。”【1】

        洛青芸对着脸色苍白的醉仙楼老板冷声道：“你见我满庭芳生意好，就趁我不在的时候联合你哥诬陷我，然后县太爷徇私舞弊，在不经审理的情况下随意封了我的满庭芳，我可有说错？”

        “你、你胡说！”醉仙楼老板不住地后退，却碰到一言未发的洪大。

        洪大满眼通红地看向醉仙楼老板，绝望道：“弟弟，咱们认了吧！”

        醉仙楼老板闻言，瞬时失了力气，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随着醒木一声响，笼罩了芙蓉镇多年的乌云，终于被敲散。

        ······

        散堂后，洛青芸特意在知府衙门外等着，直到日暮时分见到一身便服的陆明轩，她立刻迎了上去。

        洛青芸：“好久不见，没想到陆公子竟成了陆大人！”

        陆明轩款款一笑，“不成想，洛姑娘不仅厨艺了得，对这诉讼之事也十分在行！”

        洛青芸拱手行礼，双眼含笑，“多谢大人为我洗刷冤屈，为报答大人，我思来想去，还是为大人做一顿饭好了！”

        陆明轩笑着摇摇头，“与其说我帮你，不如说你帮我清除了一个贪官、还铲除了鱼肉百姓的恶霸，而我只是做了我分内的事情罢了！”

        洛青芸闻言，心思一转，略有迟疑道：“既然如此，要不，大人你给我做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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