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没有长进

莽莽群山，苍苍翠微。只听得郁葱林木间，传来嘚嘚马蹄声。

        从竹屋离开之后，白风只驾马疾驶了十几里路，便在泥泞小道的分岔处碰见了气定神闲地拦在路旁的一人一马。原来白仲笃定那位长公子不会伤她分毫，而且会放她离开，所以特地在此等候。

        在确定没有任何追兵追来后，白风忙勒住缰绳跟着父亲转向了西方的小道。

        随后，父女俩便骑马徐徐驶向巴群方向。

        “阿父，那张子房已经走了吗？”白风感到有些奇怪，刚刚明明是张子房与父亲一起逃走的，此时却不见他人影。

        “他说要回邯郸，便早在岔路口时与我辞别了。”白仲淡然自若地应道。

        “阿父为何不向他表明身份，邀请他加入暗影组织？”

        “此人有济世之才，胸中亦有抱负，除了憎恨嬴秦一族的统治外，他更多是想一展鸿图。这种人不会愿意屈身为组织卖命的。”

        话音刚落，白仲又神情复杂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女儿，悠然喟叹道：“说起来，那小子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她当即明白了父亲指的是谁。什么情深意重？他那么爱演，都是装出来的！

        “阿父不要信了他的虚情假意，他想要的不过是抓到阿父剿灭组织，好回去向他老子邀功罢了。”她双颊涨红，语气中有几分怒意。

        “嗯想抓到我，他还是有些太嫩了。”白仲所有所思地笑了笑，“只不过我看刚刚风儿要寻死之际，他的反应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

        白风低头咬了咬嘴唇，心想自己的父亲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帮仇家的后裔说话。

        “他在害怕。”白仲双眼微眯，捋了捋胡须道：“嬴政的儿子在担心老夫的女儿，真是有意思。”

        “刚刚他拿剑挟持我的时候，阿父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她皱了皱眉，轻声问道。

        虽说她清楚父亲的脾气和作风，但刚刚父亲的冷漠反应，事后想起来还是有一点让人伤心。

        端坐马上的白仲闻言，立刻勒停了马转身看向自己的女儿，目光灼灼道：“无论何时只要有阿父在，就绝不会让风儿受到任何伤害的。”

        “那刚刚阿父还说任他处置。”她轻声嘟囔着。

        刚刚千钧一发之际父亲都没有出手，还说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此刻她满肚子腹诽。

        “风儿五年前是不是救了那小子？”白仲目光扫过她那不安地戳着手指的小动作，笑了笑道：“那小子是什么人，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看穿了，他不会动风儿的。”

        所以五年前的那件事父亲早就知道了？她目光困惑地望向了自己的父亲，但最不能理解的还是自己的父亲为何能把对方看的这么透彻。

        “不过，这次阿父还真是有些失策了。”

        闻言，白风抬头向父亲看去，只见他面带愁容。

        “看来我们在黔中栽种的死魂花都要尽数被秦军发现了。”白仲幽幽叹道。

        闻言，她兀自皱了皱眉头。

        虽然她完全不能理解父亲话中的意思，但也知道父亲说的应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对了，阿父，我们去巴群干嘛？”

        “去暗影的总部。”

        夕阳西下，天色暗沉。

        两匹快马忽地加了速度，踏过泥泞向前奔去。

        夜深人静，星月高悬。章台宫大殿内，一片烛火通明。

        案几上竹简堆积如山，只见身着黑色衮服的嬴政仍未宽衣入睡，埋头于案前。

        由于始皇帝每天非得批满一石的文书方肯休息，侍立在侧的两名宦官每日都会称过竹简的重量后才为皇帝呈上一份又一份竹简。

        眼下已至亥时，勤于政务的帝王全神贯注地提笔在竹简上画了几笔，又用工整的小篆批注了几句话后，命令侍者继续呈上竹简。

        两名宦官小心翼翼地对了个眼神，方才开口提醒皇帝这是今日最后一份竹简了。

        听着下人的回报，嬴政只觉得亥时尚早，便还想要继续批会儿竹简。

        一名宦官含笑道：“陛下先前召了胡夫人侍寝，此刻胡夫人已在寝宫内恭候陛下多时了。”

        嬴政会心一笑，这才想起白日里说过要让十八公子的母妃胡姬来侍寝的话。随后，他便起身步出了大殿，在一群奴婢们的簇拥下入了寝宫。

        宫内飘荡着浓郁的椒兰香气。

        在为皇帝宽完衣后，宫内的奴婢们便欠身退出了寝宫。

        一袭内衫的嬴政转身看向了床上的身影。昏黄烛光照着龙床上衣不蔽体的胡姬，只见其妆容虽妖艳却又不失风情，她侧卧在榻，以手支颔，静待着始皇帝走近。

        胡姬本为胡人向秦国献上的美女，其个性强烈，与温婉端庄的中原女子相去甚远。当年嬴政觉得此女子甚是新奇有趣，便在某晚宠幸了她，她也因此得以为皇帝生下了十八子胡亥。

        “陛下政务太忙了，妾已经记不起上次见到陛下是何年月了。”床上的胡姬娇声道，正望眼欲穿地等着大秦的皇帝再次宠幸自己。

        嬴政本来心情尚好，听见了她这话，顿时有些反感起来，冷冷地道：“儿女私情在国家大事面前不值一提。”

        “陛下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帝王。”胡姬连忙掩声附和道，试图以此博得皇帝欢心。

        果然，嬴政听了他这阿谀奉承之言便立马舒心了些，径直行至其身旁解衣欲睡。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地传来宫人的禀告声，说是蒙毅与长公子派人加急呈来的书信。

        胡姬见其扰了自己的好事，急忙出声呵斥门外人怎敢在半夜惊扰皇帝休息，说完便要叫人将其拉下去问罪，却被一旁波澜不惊的皇帝拦下。

        “是朕之前吩咐过，若有扶苏与蒙毅奏上的书信，即便是深夜也要速速呈于朕跟前的。”嬴政冷冷地瞥了胡姬一眼，随即又召宫人进来将书信呈上。

        一旁的胡姬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掖紧了锦被，连连称是。她小心翼翼地抬眸望着皇帝的脸，只见其读完其中一封帛书后，神色变得阴郁起来。

        “长公子就只有这一份帛书送来？”嬴政扫了一眼面前跪于地上的宫人，语气冰冷地问道。

        “是。”宫人唯唯诺诺地答道，随即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份帛书呈上：“不过，长公子还有一封帛书是送往蒙内史府上的。臣已按陛下之意，先将其拦下了。”

        闻言，嬴政眸光锐利地从宫人手中夺过了那份帛书。

        在快速扫了一眼帛书上的内容后，始皇帝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本以为这是长子扶苏向自己回禀南境诸事顺利的信，却没想到这两封信中，一封是自己儿子求他赦免一个被屈打成招为百越细作的秦人；另一封信则是请求蒙恬在修建长城的刑徒中寻找一名叫做万喜良的人，还要蒙恬帮他赎回庶人之身和找到妻子孟姜，并送其夫妇二人回家。

        寝宫内瞬间安静到了极致，隐隐凝固着始皇帝即将爆发的情绪。

        这信中竟丝毫没有提及他迫切想看到的内容，私如自己的长子脱险后向父亲报个平安和问候的内容，公如天子使臣向皇帝禀报百越活尸一案的调查进展，这些统统没有。反而是一些在皇帝眼中看起来琐碎繁杂的事情，长公子却郑重其事地为此写来了两封帛书，还请皇帝和掌管京畿的最高官员分别去帮忙。

        一想到这，嬴政便忍不住恼怒起来，紧皱着两条修长的剑眉。

        见皇帝对长公子扶苏呈来的帛书很不满，胡姬忍不住心中一喜，只想着公子私通大臣本就有不臣之嫌，若是还聊了些不该聊的，那可就够这位长公子受了。

        嬴政读完长子扶苏送来的两封帛书后，沉着脸未发一言，便又去看蒙毅写来的那封帛书。

        直到这时，那彰显着龙颜极度不悦的眉目才缓缓舒展下来。所幸，嬴政想知道的事情，蒙毅很识趣地全部汇报了上来。

        上面写着长公子扶苏以身犯险深入贼窝，最终率领大秦将士一举剿灭了暗影组织掌教的老巢，并在其居所十里外的某个村庄发现了暗影组织在黔中群内私种的尸魂花，而这种花就是破解百越活尸军团的关键。

        当然，长公子与白仲、白风父女二人的一些纠葛与不快蒙毅在书信中完全没有提及，他认为没必要用这种小事扰了始皇帝的心情，毕竟长公子最后还是立下了大功。末了，蒙毅还向皇帝保证南境诸事正在顺利推进，并叩请皇帝圣安。

        读完此书，嬴政很是舒心，便抬眸望向眼前的宫人道：“即刻去唤李斯查清狱中是否有零陵县送来的百越细作莫容止，若有此人，便将其放归南境。”

        “喏。”

        “还有，将这封帛书拿给蒙恬。“

        “喏。”

        宫人从皇帝手中接过了长公子写给蒙内史的那封帛书，欠身退下。

        寝宫内复归安宁，嬴政微微侧身，将手中的私信置于烛火上方，明亮的火舌迅速攀沿而上。

        胡姬望着那两封被火焰尽数吞噬的帛书在虚空之中化为了灰烬，笑道：“陛下何必烦恼，我大秦国力强盛，必将千秋万代，长兴不衰。”

        “朕的这个傻儿子总是对敌人过于心慈手软，每次被人利用还要反过来帮别人说好话。”嬴政半隐在阴影中的脸色晦暗不明，冷冷道：“朕就不信，他能一直这样没有长进下去！”

        “长公子天资聪颖，性格温和，这性子可能多随了些当年楚夫人的风采吧。”胡姬缓缓攀上了嬴政的后背，柔声道：“说来亥儿这点便不如他兄长，自幼性子就过于暴烈了些，昨天亥儿还在上林苑猎了一只野兔，说是要献给陛下聊表作为儿臣的心意。”

        毫无疑问，这些年来眼尖的人都看出来了长公子扶苏在性格上与当今陛下截然相反，曾多次触了皇帝逆麟却依然不改，这正是可以用来煽风点火的好时机，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便想暗示皇帝这大儿子跟他不像，顺便再给自己的儿子胡亥添添彩头。

        “胡亥很好，朕的所有儿子里，只有他的性格让朕放心。”嬴政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身边人后，伸手拿开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柔嫩手臂，语气冷漠道：“你今日先回去吧，朕要歇息了。”

        胡姬闻言一怔，眼神无措地望向了嬴政问道：“陛下，妾是哪里做的不好，惹陛下生气了吗？”

        “要不是胡姬提到了楚夫人，朕差点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嬴政目光冰冷地看向了她，平静地道：“你回自己宫中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今天是什么日子？胡姬低头思忖了片刻，很快便想起了今日正是始皇帝生母赵太后的生辰。

        皇帝竟然会由楚夫人联想到了赵太后？她心中叫苦不迭。当年赵太后与宦官嫪毐私通生子，不久便东窗事发，穷途末路的长信侯嫪毐持太后御玺发动蕲年宫政变，后又率兵攻打咸阳宫，导致楚夫人在宫乱中难产而亡，而楚夫人的两位兄长昌平君、昌文君则拼死为当时还是秦王的始皇帝护住了刚诞生的长子扶苏。事后，赶回咸阳的秦王当庭摔杀了嫪毐的两个儿子，并车裂嫪毐及其全族，远迁太后，其震怒之情不言而喻。

        因此，生母赵太后的背叛可能至今还是始皇帝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而楚夫人三个字让早已练就无情之心的帝王在一瞬间想起了太多不堪的过往。

        “陛下息怒，妾并非有意忤逆陛下。”胡姬惊觉自己在无意间触犯了皇帝的龙麟，忙娇声叩头请罪：“请陛下赐罪。”

        “此事与你无关。”嬴政一脸冷漠地站起了身，负手走至灯火明亮的蟠龙灯盏前。

        昏黄的烛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中年帝王的刚毅面容，他不再理会身后胡姬的呼唤，随即决绝地唤来了侍立在外的宫人连夜将其送走。

        寝宫内复归宁静。

        帝王垂眸看着落在地上的灰烬，神情倏然凝重起来。

        “来人！”

        几名宫人随即欠身走了进来，低头等待着皇帝吩咐。

        “传令给长公子和蒙毅，三十日内务必解决百越活尸案，并返回咸阳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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