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顾清最终还是没同意拉云琛出来卖惨，人家都替你挡刀了，还得替你挡这个？未免太过分。

        云琛并不知道还有这出小细节，她的伤口开始愈合了，处于一种又痒又疼的阶段，康复也是枯燥又难熬。

        背阔肌还只能做一些手法，胳膊的三角肌已经开始做外展训练，一下又一下，和曾经那种强壮有力完全是两个极端，无力感如影随形。心理和身体的双重煎熬，让她没心思去关注外界的信息。

        直到她看到顾清发来的消息。

        【阿琛，我要去外地处理一些工作，这几天不能去医院看你了。】

        【医院的饭菜口味实在不怎么样，你的经纪人和助理也不太擅长厨艺。我会让加明的老婆给你送饭，她手艺非常好，营养学也很厉害。】

        【记得不要自己一个人出去遛弯，最好带着保镖。现在外面还有很多粉丝和娱记在蹲你，我不想他们伤到你。】

        【还有……】

        顾清的叮嘱绵长而琐碎，云琛捏着手机轻叹一声，捂着脸埋进蓝白相间的格子枕头里。

        同色系的病号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云琛瘦削的身体像是陷进了蓝白的海浪里，沉沉浮浮不得安稳。

        云琛因为伤势，本就睡眠状况极为糟糕。这天晚上她更是陷入了名为顾清的梦境。

        这个人好像只要出现，就能在她的生命里产生极强的存在感，连梦里也不放过。

        她梦到学生时代，第一次对顾清表白时的情景。云琛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然而潜意识却从不说谎。

        梦里还是一中后门熟悉的小巷，老式的下水道都没有封口，散发着古怪难言的馊味，这里遍布着各式小店，卖着几块钱的奶茶、串串、炒饭、麻辣烫等等。

        云琛梦里似乎都能闻到食物的香气，夹杂着腐烂下水道的气味。她看到等在香樟树下的顾清，长发飘飘，简单的浅蓝色碎花小裙，清新又朝气。

        她磕巴又语无伦次地对顾清诉说着自己的喜欢，连梦里她都感觉自己的心脏纠结地发颤，高考也没能让她如此紧张过。

        顾清沉默而安静地听着，和现实里一样微笑着说：“阿琛，我很感谢你的喜欢，但是抱歉，我不喜欢女孩子。”

        云琛似乎又体会到一股撕裂的痛苦，她明明能够感受到顾清对她的特别，为什么会这样？

        画面一转，是熟悉的煲汤店，油腻发黑的墙壁占满了云琛的视线，她侧头才看到熠熠生辉的顾清，她笑着对云琛说：“好，我答应你了。”

        云琛不知道她答应了什么，她只能感受到梦里的快乐，少年意气的云琛高兴地去牵顾清的手。

        然后，却被躲开了。云琛看到自己写给顾清的书信，被一群人嬉笑着传阅，还大声夸张地朗读出来。

        “她真恶心。”

        少年云琛在一片嘈杂中立马分辨出顾清的声音，她猛地抬头望向那个方向。

        顾清似笑非笑，抱肩居高临下的眼里满是嘲讽。

        她看到少年的云琛按着胸口蹲了下去，似乎痛苦得不能自已。

        云琛甚至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

        住院医拿着营养神经的b12针剂，一脸关切地轻轻拍她。

        “做噩梦了吗？”

        云琛胡乱地点点头，半晌才缓过神来，还好现实里顾清不是那种把情书丢出来嘲讽的人，不然她真的要怀疑自己眼神不好了。

        何沫过来见到的就是瘫着张脸，面无表情做训练的人。

        她带了早餐过来，给云琛切了个桃子，又摆了三明治，再加一杯山楂茶。

        何沫一边扶她过来吃东西，一边说，“卓玉这几天都在撕逼要赔偿，气得觉都睡不着。说是要晚上带着赔偿款来看你。”

        云琛心底觉得好笑，“也让资本家心烦一下，她的赚钱机器伤了，不气才怪。”

        何沫摸摸她的脑袋，“少来，遭罪的还不是你。她都跟顾清签了好多资源置换，已经赚翻了。这事就该让她也愧疚一下，但凡缓缓，也不至于。”

        云琛喝了口山楂茶，笑道：“然后，我不在，顾清直接被捅死了，置换个寂寞？”

        何沫戳了下她，“得亏问题不大，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开玩笑。赶紧吃，把嘴给我堵上。”

        说完插了块桃肉塞她嘴里，又打开电视，连了手机投屏，“顾清他们团队搞了直播访谈，真是胆子大，也不怕出问题。”

        云琛不太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便没有发表意见。

        平台也低估了顾清的影响力，或者说低估了人们对这种曝光率较低演员私生活的八卦程度。

        直播间因为网友涌入过多，直接卡黑了屏幕，一刻钟后才恢复成有画面的ppt。

        何沫坐在一边啃苹果，一边啧啧感叹。这直播都卡成这样了，顾清的每一张ppt竟然还是维持了一如既往的从容和优雅。

        “你们家顾清，这业务能力真是独树一帜。”

        何沫拿胳膊肘戳一戳坐在旁边云琛，见她三明治也没动，盯着ppt不知道在想什么。

        屏幕里笑容得体毫无破绽的顾清，让云琛产生一种没由来的暴躁感。

        何沫见她没反应，回头看到屏幕画面动了。镜头切过，坐在顾清对面的女人，是位以前经常给政商大佬做专访的时政记者。

        “怎么是戴容？”何沫心里咯噔一下，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云琛摇头，没来得及说话，康复师便过来了。何沫关了电视，看着她吃完早饭，才回公司工作。

        这个中断让云琛一直没有再打开直播的链接，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天下来不是写论文就是回邮件，反正就是避免打开有关顾清的任何消息。

        直拖到第二天，云琛才终于看到回放。她原以为在这种直播平台的采访，应该是比较倾向娱乐性的节目。

        直到她查了戴容，才知道这个主持人，是从政商人物专访转做明星直播采访的，一向以风格犀利著称。几年前因为在访谈时将某当红小生讽刺的当场翻脸离场而爆红。

        圈内人私底下都说上戴容的节目就是赌博，要么爆红，要么秒垮。

        “你这次出柜选择的时间点有什么深意吗？我注意到在你公开后大概一天左右，云琛便刚好从美国飞回来。而且，一般人都会选择在拿奖当场公布这种消息，但是你却在获得戛纳最佳女主角后第三天才公布，是为了不影响拿奖的热度吗？”

        戴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一双漆黑的眸子沉静地盯着顾清，想从她表情中解读出什么。

        顾清穿得斯微的衣服，浅蓝色低领纱制衬衫，和云琛红毯当天一个系列的设计，却穿出了绝然不同的气质。

        她虽然剪着短发，却不像云琛显出强势而高冷的感觉，柔软的短发夹在耳边弧度顺滑，让顾清优雅知性又大气的气质展露无疑。

        她的皮肤比云琛看起来还白，豆沙的唇色，衬得仿佛可以透过肌肤看到内里纤细的血管。这让她又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顾清并没有什么犹疑，声音清越依旧，还带一丝笑意说道：“当时拿奖特别激动，只顾着背获奖感言了，而且那会也没有想着公开。这个决定其实是临时起意，非常仓促，我原本是想等阿琛毕业再说的。”

        她说完低头浅笑，本是骄傲到极点的人，这等温婉的表情呈现在脸上竟也十分妥帖。

        戴容接过顾清抛来的话头继续问：“所以没有等云琛毕业再公开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家里一直逼着我相亲。”

        “你也会被逼着相亲？这让人很难想象。”

        “会的。家里人觉得一个女孩子27了，一直不结婚生子就是罪过。就好像我的人生价值就体现在相夫教子上一样。”

        顾清一改温和，语气、眼神里透出的讥讽，让人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她的愤怒与难过。

        但她很快恢复平静继续道：“何况我也不想让阿琛受委屈，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爱人。”

        顾清说这话时，眉眼弯弯，语气骄傲，和在电影节酒店回复记者时不同，更多了几分认真和诚挚。

        “所以你是用出柜来回击家人？”

        云琛看到这里时，整个人就逐渐恍惚起来。

        顾清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层层叠叠地晃过。

        拒绝她表白的顾清、对着她撒钱的顾清、抱着受伤的她紧张地发抖的顾清、一脸歉意的顾清、一次又一次对她说着喜欢的顾清。

        她笑得那样高兴又骄傲，仿佛因为得到了世间最稀罕的珍宝，而止不住向大家炫耀。

        顾清这样，真的是因为自己吗？

        云琛蓦地打了个冷颤。

        她一直是个遵循理性生活的人。这样不确定地失控状态，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她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打开通讯软件，顾清的每日殷切叮嘱，一股脑地从对话框里涌出来。

        云琛没有回复。

        她沉默良久，喝了口山楂茶，拨通了大洋彼岸的一个号码。

        “希尔，我是阿琛。麻烦帮我定下机票，我想回加州。”

        第二天早上，何沫一靠近病房门，就听到云琛她舅妈的碎碎念。

        “阿琛啊，怎么不多养养再走。”

        “是是是，我知道美国康复更专业，对恢复好。不过，你少搪塞我，你自己学这个的，心里门清。再说你舅舅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伤了他都没亲眼看一下你，愧疚死了都。”

        欧阳慧一边给云琛收拾东西，一边嘴上也没停止输出。

        云琛想搭把手，都被无情地从床边赶开。

        “去去去，别在这碍事。”

        “还有珩珩，她也…”

        “舅妈，那套病号服是医院的，交了押金要还给人家的。”

        云琛赶忙打断忙昏头的欧阳慧女士，把蓝白格子病号服从包里拎出来。

        “哦哦，好。”欧阳慧女士放过了病号服，继续往包里塞保温杯。

        “你啊，打小是最省心的。结果大了，反倒遭这么大罪。”

        眼看着那个背包再塞就要撑走形了，何沫赶忙从门后窜出来，挽救了背包不该承受的惨淡命运。

        她和门内的两位打了声招呼，欧慧阳女士殷勤地招呼着何沫坐下。

        一边说，一边又企图把云琛的保温杯拿出来给何沫倒杯水。她完全忘了这个病房施设齐备，比一般酒店公寓都好很多，过滤的直饮水就在两步远的餐桌边。

        等两个年轻人从欧阳慧那里挣脱出来，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两人穿过楼层尽头，走到阳台上，何沫懒洋洋地倚着围挡边，笑道：“舅妈还是这么热心肠。”

        旁边的云琛因伤，不得不规规矩矩地站着，她笑了笑，点头以示回应。

        “你看了顾清的节目吧。”

        “嗯。”

        “顾清的访谈，整体舆论反馈极好。尤其是针对几个敏感问题的回答，可以称得上是滴水不漏了。她这还真是天赋，有担当、有脾气个性又能圆滑周旋，难怪能混得好。”

        “话说你要跟她试试吗？”何沫笑了一下，“你都能替她挡刀了，而且顾清属实是天菜级别，有颜有钱又有才，关键是她看起来真的挺喜欢你，还舍得给你花钱。”

        云琛伸出左手撑住围挡，侧着脸，恍神掩下情绪，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敷衍了一句：“再说吧。”

        何沫也没指望从她嘴里听到太多关于感情的问题，于是转而继续八卦起顾清的访谈来。

        她对顾清回答【宁都电影节伤人事件，网友认为顾清至少负一半责任】这个问题，做出了高度评价。

        直说顾清圆滑又妥帖，态度摆得也正。聊顾清先否认戴容的说法时，那个主持人难得欣赏的眼神。又对顾清拉出柜的合理合法性做大旗，表示很机智。

        其次谴责持刀伤人的男人，再表示每个人都应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最后还对当事人的女儿表达了同情与鼓励。

        总之，认为顾清面面俱到，条理分明，立意高大，应付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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