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雷雨

那句让尤希望气愤半天的“害虫”是伏辰憋了半天才逼自己说出来的。事实是，他不怎么会骂人。

        没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昨天他们的互动太不对了。非常不对。这种不对劲不是两人说的话做的事有问题，而是氛围磁场中打出了细小的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电流。伏辰不知道尤希望这样迟钝的人能不能感知到，但他已经觉得这甚至能成为自己这辈子最不对劲的事了。

        …………

        “哈哈，真是没想到，那天晚上那几个人今天也能到场作证……”

        “胳膊破了？”伏辰幸灾乐祸地看着背贴墙、头发糊脸一副狼狈样的尤希望。

        “这还没出法院大门就被堵在墙边被原告打，你这是多不招人待见啊。幸好保安来得快，不然就不是胳膊蹭破了。”

        “我这是……旧伤。”尤希望不满地说着。右胳膊肘的血珠顺着小臂爬了下来，她好像也不尽在意。

        “我这是前两天跟他们其中一个男的打的，刚刚被推到墙上只不过又蹭到一下。”

        “恢复得这么差，看来尤大夫外伤急救学得不怎么样。”

        “我乐意。消毒水对我来说就够了。谁知道今天能赢得这么彻底，把人惹这么毛。”尤希望半开玩笑，关注点全然落在了今天的胜诉上，没有看到伏辰脸上的阴影已经跟门外艳阳高照的天气形成了强烈反差。

        “这不就，还没好透呢又破了。”

        伏辰低下头看一眼这造业的胳膊，心想给谁当胳膊不好非要给这人当。他顺手抬起这支血淋淋得有点吓人的手说：“回医院处理处理去。”

        “今天不是我的班。我调班了。”

        “今天是我的班。”

        “……”

        “你不是不放心你们科的郝友吗？回去看一眼好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家好歹也是主治了。”

        “是吗？”伏辰微微弯腰靠近了点她，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扫过，随后笑道，“回去看看吧。就你这对自个粗制滥造的手艺，过两天该截肢了。”

        尤希望现在一门心思沉浸在胜诉的喜悦之中，丝毫没对伏辰的动作有什么在意。她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做出个“谁怕谁”的表情，威风凛凛地说：

        “走。”说着就拔腿往电梯走。

        “干嘛？还想开车？你这还开车？打得了方向盘？”

        “蹭破点皮，咱们干这行的什么没见过，会在意这些？”

        “坐我的车吧。拐不了你。”伏辰说着掏出张餐巾纸撕开，系在尤希望的手腕上，好接住这滴答滴答走一路滴一路让人好不尴尬的血。

        “哟，谢谢啊。看不出来么，伏大夫还挺细心哈。”

        “要不然你给我洗车？”

        “……”

        …………

        伏辰初到此院，虽说院长是自己的亲舅舅，但实际上还不如不是。

        说他来参加研究一丁点别的目的都没有那是骗鬼，连他自己都不信。

        陈乐康是真的难对付。

        所以，他需要一个帮手。

        准确地说，是需要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尤希望，可以。

        可是后来，他们回到平林，他给她处理完伤口，他以为她会回家，或者至多也就是留在休息室办公室补觉给明天的班做准备。

        她却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了。

        加诊、带实习生、二次查房、整理修改记录病例、学习新内容……

        可这天是她四个月以来唯一的一天假。

        好医生不少，但这样的好医生伏辰只见过两个：陈乐天和她。

        陈乐天作为自己的母亲，伏辰实在是很了解。但他不了解尤希望。哪怕她曾经是自己的“学生”。

        他突然有些心软，他不知道她是这么好的大夫——或者说，他之前有意不想知道。

        但他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说到底，尤希望是不是好大夫和自己当然没关系，他要做的事情不该为了一个几乎可以说素不相识的人改变。

        但今天的事情真的让他动摇了。

        在手术台上尤希望是那么好的一把刀。他知道她的专业知识极高，医学天赋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却不知道她的操作能力和脑力也都是一等一的。她该是多少患者和家属多么神圣的希望。

        他却要将她的热爱毁在她最爱的地方。

        多少都自私了。

        可惜世间浮浮沉沉，她为什么遇到他呢。

        今天的那句凌厉的“害虫”不过是为了略微弥补一下内心的负罪感——表达出嫌弃的态度，对方再不知好歹地扑上来那也真是有点不知好歹了。真是幼稚可笑呢。伏辰嘲笑般地想，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尤希望。

        突然，伏辰的脑海里闪过一丝残影——

        “舅舅你救救我爸爸吧……”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对面前高大的男人说，眼睛里闪着泪花。

        “辰辰，听话。看，妈妈来了，跟妈妈回家。”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眼睛却没看他。

        不远处走来的女人拉过男孩厉声道：“不是叫你呆在这里不要跟别人说话吗，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说着就拉起他迅速地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给陈乐康。

        莫名其妙被训斥一顿的孩子彻底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另一只没被拉住的小手还在往身后舅舅的方向使劲划拉。

        “赶紧走。”陈乐天坚定的声音里已经夹杂着一丝哭腔。

        …………

        “快快快，带我一个。真的假的啊这就回来了？”

        “这还骗你？我跟你说，准是吃回头草来了。你说人家尤大夫还能答应？”

        “说什么呢就跟真的似的。越说越离谱。”

        “这有什么的……”

        门外不知道医生还是护士的议论声，打断了伏辰酸涩的回忆。

        是在说尤希望么？

        又是谁来了？

        回头草？

        伏辰一愣。

        难道……

        伏辰向来不太爱管闲事，可此事与尤希望的感情有关，就不太一样了。要真是他想的这样，那都多多少少会给他造成不便。既然是打算利用别人，伏辰不可能不事先去了解这个人。所以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尤希望是否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既然这么几天下来都没有一点征兆，他也就不高兴在这方面多费脑子了。现在看来，却是他疏忽了。

        思来想去，伏辰还是决定先去看一眼那个要吃回头草的。可他不是什么爱八卦的人，只能装作路过的样子。

        “戚午峮，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真以为你把大家都忘干净了。”一楼大厅门口已经堵了一圈人，齐刷刷地看着“来访者”，有几个跑来凑热闹的小护士还时不时朝四周张望，生怕被领导发现他们百忙之中聚众唠嗑。

        “怎么会呢。这次来我是来复职的，以后应该就不走了。”来人仪表堂堂，鼻梁高挺，脖颈细长，皮肤白皙，身着黑色西装，走路很有些贵气，看上去也很是英俊。

        伏辰此时正装作路过——至于为什么一个神外大夫在楼上值班值得好好的会突然下楼的原因还没来得及想好。

        “嚯，你这是算复的哪门子职。当初你和尤希望卿卿我我的时候不也说一直在一块？现在怎么了，是混不下去了还是……”

        “小林，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不爱八卦。”

        戚午峮笑着回敬林暖的玩笑，此言一出惹得不少在场围观的昔日同事呵呵笑起来。

        “就是啊小林，人家现在应该是要找院长吧，我们拦着也不好。”

        “行行行。当初名振天下的平林神内第一人戚大公子回来了，我这不是来迎驾嘛。”林暖噘着嘴，满脸都是“不识好人心”。

        戚午峮仍旧面带微笑，边对周围人点着头边往里走。

        伏辰走得不急不缓，好让人家不好把他叫住说话，也能方便用余光看一眼戚午峮。

        他打算来看一眼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之前不知道尤希望谈过恋爱。

        她谈过没关系，关键是他没有。

        今天除了手术成功，真是哪哪都透着倒霉劲。

        得知戚午峮回院的郝友赶紧趁着一点空隙来找铁哥们尤希望汇报情况。

        “什么？”尤希望忍不住大叫一声，看了看周围又打开手机看日子：“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啧，你这人，怎么想我呢，这种事情我会开玩笑？”郝友的表情比尤希望还要夸张，一看就是兴奋过头了。

        “你等会。他来干嘛？”

        “入职呀！”这次郝友也叫起来了。

        尤希望皱着眉不可思议地瞪着郝友，说不出话来。

        “你瞪我干什么呐。这事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也就你这皇帝不急的当事人窝在办公室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当事人？会说话吗？”郝友话音未落尤希望直接河东狮吼。

        “呸呸呸，我不会说话。不过尤希望，我跟你说认真的，戚午峮这次回来搞不好就是为了你。我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你可把握好机会啊……”郝友边说边乐，嘴角越来越高，看得尤希望恨不得给他做个嘴角下至治治他这毛病。

        “我警告你，没谱的事少说，别什么都瞎传。等我忙过这阵好好找你算账。”

        “你瞧你这样。”郝友说罢没给尤希望薅住他的机会，脚底抹油溜了。

        尤希望翻了两沓报告，感到眼睛愈发胀痛起来。她支起一只手使劲揉了揉，可惜非但没有效地缓解，反而有些沾湿了她的手指。思虑片刻，她终于还是放下讲义走出了办公室。

        戚午峮居然回来了。

        当初说走就走的架势呢？决绝不可一世的气魄呢？

        他还真敢回来。

        尤希望迈着大步使劲把高跟鞋踏在瓷砖上的铛铛声就像把铁钉敲进骨头里的声音，激烈张扬又带着含蓄的恼怒。一路不少实习和主治跟她打招呼，她一个都没理。

        她本不想去找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甚至最好永远都不要再碰见他。可他来了，来任职。以他的能力在哪都不可能混不下去，可万一他真的在平林待下去……

        这四年来，今天是第二次让她工作分心。第一次是一年前她的母亲李天纯高烧。

        戚午峮，你有点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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