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禾雨收拾完最后一桌客人留下的食物残渣，看了下时间，已经一点过半。今天是立冬时节，而此时的清州市，刚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雪下得不算突然。禾雨早上醒来看手机天气提示就知道今天是小雨转小雪。但确实也反常，在她印象中，没有哪一年十一月初就开始飘雪。

        很反常的一个冬天。

        早上淅淅沥沥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轻了些，飘飘洒洒落了下来。到了中午，她眼里的世界已经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从里面望去，因为室内暖气氤氲，玻璃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一些灰尘纹理断断续续地落下。玻璃外头苍凉寂寞，湖边的枯柳树枝在湖面摇曳，拖着镜面泛起涟漪，从一圈圈，变成一条条。

        她眼睛盯着外面看，手里活儿也没停。麻利儿地收拾完盘子又把店里的地拖了一遍，拖把还没放下微信语音通话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看了下微信的视频显示，叹了口气。先把拖把靠着桌子放稳，手随意的在围裙上擦了擦，再将手机拿出来，刚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听筒便传出对面的女声：“我跟人家说好了，晚上六点，梅湖万达，打扮得漂亮些，别给我丢人啊！”

        禾雨捋下刘海，把手机随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继续拖地。视频那头是她的双胞胎妹妹禾雪。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去么？最近很忙啦，我没有时间去相亲的，要不你年后再约？”

        “你说年后就年后？就你大忙人？人家时间也是挤出来的。”

        禾雨无奈，拿起手机对着那张和她有着七分相似的脸说：“那就不要约了嘛！”

        “你都快28了，还不嫁人？”

        “你不也是？”

        “不去你会后悔的！”

        禾雪把话撂下。

        禾雨看着回到聊天界面的“聊天时长01：07”愣了一下。

        她与禾雪是双胞胎，异卵的。不仅长相身高不相同，性格也是南辕北辙。

        如果不是看着还有那么几分相似，禾雨都觉得她俩其中肯定有个是捡来的。

        外面的雪有变大的趋势，一道玻璃墙将室内外隔绝开来。由于是周五，这时候人本就不多，又是大雪天，人更是少得可怜。因此，禾雨今天下午格外空闲。当然，估摸着到了晚上，就该忙起来了。

        两点过后员工也一一下班，等到晚上六点才会上班。今天下午值班的几个人看着没什么生意也早早请了假，小姐妹们约着一起逛街去了，这会儿店里只有禾雨一人在。

        挂掉电话后，禾雨继续把地拖完。雪越下越大，甚至开始刮起了风。她看见湖边那些柳树的枝干和叶子都往一边偏，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吹向同一侧。

        把东西都收拾完了之后，禾雨回到了自己的厨房，严格来说那也不算是厨房，更像是她为自己打造的一个小工作室。这个工作室是以全开放的形式坐落在餐厅的一隅，里面摆满了禾雨的厨房器具和一柜子的餐具。

        禾雨是“空山新雨”的合伙人之一，这是一家仿唐风的私房餐厅，坐落于梅湖湖畔。这一排都是商业铺面，为了迎合湖滨的风格，外观统一使用漆喷仿木质材料。就连隔壁的酒吧迪厅都无幸免。

        “空山新雨”是一个两层的铺面，他们将二楼的一半直接做了挑空，顶部垂挂着一排的唐风元素饰品，中间夹杂着一些风铃。随着空气的对流，这个开阔的空间，无时无刻的发出些音响。整个餐厅都是木结构，仔细看还能看到原木的纹理。入口处的屏风和一整面的玻璃墙，又十分具有现代风味。室外是政府统一规划，种了一排日本樱，据说是漂洋过海来落根的，但禾雨无从考证。这会儿也不是樱花花期，只能看看绿油油的叶子。

        禾雨将玻璃墙上的纱幔放下来，米灰色的纱布外又盖着一层亚麻布，有很好的遮光效果。但此刻天阴沉沉的，也不需要遮光，她只是不想让自己暴露在室外。

        因此只放下那层纱幔，亚麻布继续挂在两侧。室内一下子就灰暗了起来，实在不像个人间烟火的地方。

        她今天中午忙完后胃口有些不好，大家一起吃员工餐的时候她蔫蔫的，自己随便冲了杯牛奶喝，现在倒是饥肠辘辘了。

        她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刚送来的虾仁和裙带菜，把虾头和身子分离，又将虾线和壳去掉，再将其拍扁成泥状。有拔丝感后又放进从冰块中拿出的瓷碗里，再用海盐和胡椒粉调味。稍后她又加了少许淀粉和鸡蛋清，最后又挤了半个柠檬，将其一起搅匀装入裱花袋中。与此同时，刚刚拿出来的裙带菜也在温水中化开来了，从开始的一小块，变成了满满一瓷碗，滑腻碧绿。

        又将一部分没拍成泥状的虾放入油温五成热的砂锅中，炒至虾仁翻红，有红油分泌，再倒入开水。她拿起起先准备好的裱花袋，将虾泥挤出一个个圆球放入红汤中，又把泡好的裙带菜倒入。似乎是觉得还不够，禾雨又切了一些土豆和豆腐，最后盖上砂锅的盖子。中火转成功小火，慢炖。

        等待的时间禾雨打开pad，随便找了个电影看。

        她耳朵时刻注意砂锅的动静，直到听到咕咕咕的冒泡声，她才不舍的从平板上挪开视线，用湿毛巾揭开锅盖，俯下身体用鼻尖凑近闻了闻，好像还不错。

        用勺子给自己舀了一碗，剩下的保温起来，晚上要是芯蕊回来可以尝尝，暖暖胃。禾雨想着，就给芯蕊发了一条微信。

        荷包鱼：【蕊蕊，晚上会来店里吗？】

        【我煮了些虾滑汤】

        【图片】

        调了下光线，给芯蕊发了过去。

        手机很快振动。

        yxr：【刚刚拍完封面，啊看着就好香，等我回去尝尝！】

        荷包鱼：【(o｀3’)】

        她知道这会儿芯蕊很忙，禾雨发完亲亲表情也没有再看手机。

        杨芯蕊是禾雨初高中同学，也是“空山新雨”的合伙人之一，准确说，她才是大boss。芯蕊是资金入股，餐厅百分之八十的资金投入都来自于她，而禾雨存款微薄，也不敢问父母要。所以起初并不想和杨芯蕊一起合作，直到芯蕊问，禾小雨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才接受了她提议的技术入股。

        于是禾雨瞒着爸妈，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辞了。她觉得干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也不是她自己考进去的，里面每一个人都比她优秀能干，两三年下来，她发现她想当螺丝钉都没处儿当，没人需要她做些什么，甚至觉得她碍手碍脚。

        她给禾雪抱怨过，说想辞职。禾雪说，你就老老实实在那儿待着，做条咸鱼，多少人做梦都想不来，你还要什么自行车。

        禾雨顿住，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现在体制内哪里那么好进，她也不是靠自己进去的，如果得到了还不珍惜，未免太招人嫌了。但继续干吧，一辈子就这样，想想又觉得不得劲儿。

        她对自己的未来，还是有些期待的。

        这种期待在芯蕊提议一起做私房餐厅后，如雨后新笋般渐露头角。鸵鸟了二十六年，禾雨把头从沙漠里伸了出来。她想看看沙子外面的世界。

        她辞职了。但没敢给家里讲，在装模作样上了一个月班后，因某次禾东远的探班，被现场抓包了。

        一场家庭战争在禾家爆发。结果当然是禾雨胜利了，毕竟刘芸勤本事再大也没办法将禾雨再塞回去。可是也因为这次事件，母女二人关系直降冰点，这种“冰”是刘芸勤单方面的。

        直到今年才稍加缓和。因为刘芸勤又给禾雨张罗对象了。

        “你也没雪雪机灵，我不得给你早点找个好对象？你自己谈？你能谈到什么好的？你看你现在身边的人，你看看你的工作，能接触到什么像样的人，别不三不四的人都给我往家带！哎呦不说不说，说的我就头痛，上辈子倒了多大的霉生了你，操不完的心。”这是刘芸勤的原话，在禾雨被迫参与了n次相亲饭局又黄了n次发出呐喊后的原话。

        于是禾雨闭嘴，禾雪又凑上来，嚷嚷着要给她介绍对象，这才有了姐妹俩今天的通话。

        说曹操曹操到，禾雨虾滑汤还没吃到一半，她又收到了禾雪的微信语音，依旧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我给他说了，你晚上有工作走不开，晚上六点，直接约你店里了。”依旧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晚上六点——”

        她想说会很忙。但那边已经没有了声响，禾雪把电话挂了。

        禾雨无奈的叹口气，算了，就见一面，比被禾雪一直缠着不知道会节省多少时间。这样想着，心情轻快了些。

        不一会儿，禾雪那边就发来了好友名片推送。

        头像是一只趴着的橘猫，不知道是网图还是自己养的。昵称就更简单粗暴了，就一个“”。

        禾雨有些难办了，要加吗？会不会太主动了？没纠结太久，禾雪又短信轰炸。

        孤落の雪：【快加！】

        【你跟人家说下地址】

        【我还有事，晚上回来说】

        【不要太感谢我！】

        禾雨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包，那边已经没有声儿了。

        她点开名片，添加好友，一下手快忘记改备注，系统自动默认她叫荷包鱼。

        这……会不会有装可爱的嫌疑？

        等了几分钟，见那边还没通过，禾雨也就没再看手机。

        吃完午饭，禾雨又给自己煮了一杯奶茶，下雪天和奶茶真的很配呀！

        茶用的是阿萨姆红茶，煮开有淡淡的焦糖味儿，口感浓郁，唇齿留香。芯蕊不吃甜的，便也没有额外加糖。待红茶叶煮沸凝固后，又加入温水翻炒，最后再倒入温牛奶一起煮着，约莫两分钟后，掀开盖子，一阵奶香味扑鼻而来。

        由于已经吃过了午饭，禾雨便也没有在往奶茶里面加入过多的小料，不然像芋圆，红豆等，是难逃一劫的。

        将煮好的奶茶倒入事先被开水温过的玻璃杯中，足足倒了有两杯半。小半杯禾雨自己喝着，剩下的两杯同虾滑汤一起保温存放了起来。看看等下上班了有没有同事想喝。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对方还是没有通过她的消息验证，可能是忙吧，她想。而后，又把祸害了一通的厨具清洗完毕。

        做完这些，已经是三点过半了。做餐饮就是这点不好，她的生物钟总要比当地地方时慢上两个多小时。外面的雪愈下愈大，在地上堆积起薄薄的一层，偶尔几个行人走过，雪白的地面被走出几个大大小小的柏油底色。

        禾雨盖着白色水貂绒披肩，研究着明天餐厅的菜谱。“空山新雨”作为一家私房餐厅，它没有固定的菜谱，第二天供应的菜品都是主厨头几天决定的，客人预订时可以和餐厅进行沟通，主厨会根据客人喜恶以及用餐人数做一些调整。一般这样会有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比如菜品的价格很难商定。但“空山新雨”好像没有这个困扰，新颖新鲜的菜品，中肯的价格以及优雅周到的用餐环境，都让这家小店好评如潮。最开始半年确实冷清了点，但她们赚到了口碑，由此这两年生意越来越好，虽不至于赚的盆满锅满，但在这座省会城市养活自己，已经是绰绰有余。

        到了冬天新鲜的蔬菜供应量大减，她做不出以次充好的事情，所以可以多考虑一些荤食。羊肉很不错，性质温热，驱寒补气都是一把好手，适合这种天气食用。但也要考虑到有些群体不爱吃羊肉，这和怎么做无关，他们只要知道这是羊肉，即便是做出来的一点膻味儿没有，也会幻想些膻味儿出来。但可以先备着，明早让早市先送几斤过来。还可以再送些牛肉，这是绝对不会出错的一道菜，做法也很多。土豆牛腩，牛排，牛肉丸子，孜然牛肉……怎么弄都适合冬天食用。

        禾雨边想边在笔记本上写着，杂七杂八也要准备不少东西。等晚上再粗算一下明天客流量，就可以准备好食材了。

        微信消息提示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拿起手机，原来是被猫同学通过了好友请求。

        虽然在相亲场上阅敌无数，但因从未谈过恋爱，异性朋友也不多，禾雨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故作大方，先发了个很可爱的米妮哈喽动图，介绍了下自己的名字。不一会儿，手机振动。

        ：【你好】

        等了半天，那边还没下文。禾雨有些失望了，高冷什么呀！她自觉没意思，发了个定位，那边回复了个“好”，再无二话。

        弄完这些，禾雨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她的藤椅在她的小厨房靠墙的位置，用一个大屏风将此与厨房隔绝，与餐厅隔绝，是整个餐厅最静谧的地方。那里有两扇木边的窗，外面布满了蔷薇藤蔓，春秋之时，密密匝匝的硕朵会开满整面墙，自然，也会爬到窗棂前，经常遮住禾雨看湖的视线，但禾雨从未想过要修剪它们，她总是让它们随意的生长。而这会儿，没有蔷薇花的遮挡，禾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静静地欣赏湖光山色，任凭窗外的风雪交加。

        她就这样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

        吵醒她的是木门被打开的咯吱声，她还没睁眼，又听见风铃杂乱无序的碰撞声，清脆，但属实不好听。再最后，一道清冽的男声讲她唤醒。

        “你好，请问有人吗？”

        声音有点熟悉，像是来自遥远的记忆深处，被她记了很多年。

        她挣扎着想起来，告诉那位客人，现在还不是营业的时间。电光石火间，她又想到了禾雪，难道是那个相亲对象？她看了下窗外，虽是灰蒙蒙一片，但天光还在，餐厅也悄无声息。怎么也没到六点吧？来得这么快？

        “有有有！您稍等。”

        禾雨立马打起精神，胡乱的收拾了一下，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但看见来人，她目瞪口呆。

        周明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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