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初春时节，沿街绿柳已悄悄吐了新芽，清风依旧带着寒意，但比之冬日确实和缓许多。

        正月十五过去不久，喜庆气息也未尽，一切皆是生机盎然的模样。

        然而，纵使春光再好也入不了俞柏的眼——今天，是寒假后返校的日子。

        他向来有点拖延症，出于对数学的热爱在寒假刚开始的时候把数学作业全部肝完之后，余下的二十来天几乎碰都没碰过笔。不是在英雄联盟和网友们一起征战四方，就是入手新rpg游戏攻略过关，妥妥迷失在网络世界，直到一周前方才惊觉，作业这种催命玩意儿竟然还有百分之七八十没有搞定。

        头悬梁锥刺股奋斗七天，眼下熬出了浓重的青黑，此刻踏在返校路上，只觉得没有魂归西天，已然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他晃晃悠悠吐了口仙气，曲肘把从肩侧滑下来的背包用力甩到肩后，砸到脊背上的闷响完全彰显其沉甸甸的本质——是知识的重量啊。

        “嘿，俞柏！”

        “这不是班花嘛！好久不见——”

        耳畔响起的招呼声让他因缺觉而混沌的大脑有了一瞬清醒，他转头望过去，看到了与自己同班的几个女生正笑眯眯地向他走来。他撑起精神晃了晃脑袋，薄唇微扬，桃花眼弯成月牙的形状。

        “确实一个寒假没见了，之前我推荐的那个游戏玩得还顺手吗？”

        俞柏其人，在h市三中高二年级唯一的文科班算得上班草，眉眼秀气，身材比例好，笑起来总带着点含蓄的腼腆，按理来说也是挺招人稀罕的。但怪就怪在女生认识他之后，就生不出什么暧昧的心思，经常把人当姐妹处，话题还都聊得来，用学委段晓禾的话来说就是——“俞柏，你好给啊。”

        这样的评价，俞柏当然意思意思表达了抗拒，却也没挣扎太过，因为段晓禾误打误撞说了句实话，他确实喜欢同性。

        对于性向，他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但毕竟还在上学，为防止麻烦，还是能瞒就瞒，低调点好。

        而和女生们，既然不会发展什么进一步关系，那相处起来自然问心无愧。因此，他很容易就和女生们打成了一片，又因为不爱运动四体不勤，平白多了个“班花”的诨号，虽然免不了被同班男生取笑几句，但文科班男生就那么零星几个，大部分还和他关系不错，调侃而已，杀伤力微乎其微，他照样我行我素。

        寒假前他正好给几个女生推荐了新手游，此刻便是收获安利成功的成就感的时刻。

        “你说《花山心月》啊，玩了，立绘真的好看！”

        “不愧是你俞柏，多谢安利啦，下次再有什么游戏也推推。”

        “好啊，没问题。”

        眼见着红瓦白墙的教学楼越来越近，熟悉的石阶更是触目可及，几个女生忽然对俞柏挤了挤眼睛，一脸神秘地把他拉到墙边拐角处，叽叽喳喳地分享起了八卦。

        “不知道你听说没有，这学期有个大帅哥要从一中转过来，应该会进五班。”

        “原来好像还是一中篮球队的，那个前锋，上回校际比赛可牛了。”

        “对对，是姓江吧？班花你知道吗？”

        俞柏听到这里心里一动，姓江的一中校篮球队前锋？不会是江星岳吧……

        去年校际篮球赛最后争夺冠亚军的就是一中和三中的队伍，俞柏这个体育差生当然不可能是篮球队的，但谁让他最好的兄弟程延恰好是校队后卫，把他生拉硬拽去场地看球，却没想到见证了一场兄弟的惨败。

        其实两所学校校队的主力大多都是高二学生，去年俞柏他们还在上高一，程延能入选校队都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谁料对面一中校队新加入的大前锋不仅同为高一生，还打得比谁都凶。

        俞柏不懂篮球，甚至都没怎么研究过篮球的打法和规则，但那位前锋的篮球技术实在好得出奇，更别说人又高又帅，湿漉漉刘海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熠熠发亮，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青春期男生往往荷尔蒙旺盛，赛场上更是肆意挥洒，像俞柏这等懒人也看得血脉偾张，冲击之下，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动了又动，本来想等比赛结束后去要个联系方式的，结果程延觉得丢脸拉着他就走，最后也只打听到那人叫江星岳。

        在那之后，和一中的学生实在没什么接触机会，学校距离又远，两人的朋友圈也不重合，春心萌动的念头慢慢就淡了。直到此刻，忽然有了复燃的倾向。

        如果真是江星岳转学过来……俞柏抿抿唇遮掩不由自主浮现的笑意，没办法一般地摊摊手，坦然以告。

        “消息我可没你们灵通，不过去年篮球赛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中一个姓江的前锋，确实帅。”

        几个女生见一些传闻或多或少得到了证实，明显兴奋起来，眼看就要把更多的问题抛来，俞柏有点应付不过来地眨了眨眼，恰在这时早自习预备铃乍而响起，略嫌刺耳的铃声拯救了他，他率先转头往教学楼里冲去，临走撂下一句——

        “快迟到了姑奶奶们，走了走了！”

        返校这天并不用上课，只是把各科作业交一交，听班主任讲讲下学期安排，参加一个开学典礼，最后各班对各自负责片区进行一个大扫除，就可以回家收拾东西开启下半学期的住校生涯了。

        三中是强制住校的，除极特殊情况外不允许走读，所以返校当天还能回家一趟再搬东西去宿舍，还算是一项比较人性化的规定。

        由于三中向来重理轻文，整个高二年级就只有一个文科班，也就是俞柏所在的十八班，而理科班的划分则复杂得多，一到四班是实验班，美其名曰“麒麟班”，五到八班是重点班，九到十七班是平行班，教学资源的分配以及教学节奏的把控并不一致。这种模式虽常为人诟病，但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改革，不过放眼全省h市三中都是重点中的重点，即便是平行班，任课教师也都是很优秀的老师，更有学长学姐创下过黑马逆袭的传说。

        这会儿各班都到绿茵场上集合等待开学典礼召开，高一站在前列，高三靠后站，高二年级则被包夹在中间。班级层面上，一班二班被安排在主席台正前方，而余下的班级则以单双数为划分各自左右从小到大排列。

        高二十八班在整个绿茵场的最右边，位置偏僻到几乎需要向左90度扭头才看得到主席台，因此大家都散漫许多，不少人偷偷说着小话，班主任老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俞柏被阳光一照困意加倍涌上，整个人昏昏欲睡，险些摔一个趔趄。他晃晃脑袋竭力逼迫自己清醒，有一搭没一搭往高二五班那边望，又因相隔太远只能作罢。他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等待校长结束冗长的致辞，却在操场右侧侧门边看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颀长身影。

        他愣怔一瞬，目光定住，细细打量。许是为了抵御初春寒意，那人穿了一袭黑色大衣，双手插兜，衬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那张像是被上天精雕细琢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抛得很远，应该是在往主席台上望。

        ——是江星岳。

        似是察觉到了俞柏的视线一般，江星岳收回投向主席台的目光，往他这边望来，俞柏禁不住一抖，带着一种毫无缘由的心虚慌忙扭回头直视前方，眼珠转都不敢转了。他薄唇紧抿，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靠，俞柏，你怂不怂啊！丢不丢脸啊！

        怂，丢脸，但没辙。这一刻，俞柏只觉得度秒如年。

        他万分心焦地等三分钟过去，又偷偷用余光瞥了眼侧门边，发现江星岳已经再次望向主席台后，才安下心来，有余裕胡思乱想些别的。

        ——看来传闻是真的，江星岳真的转来三中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转去五班。

        ——江星岳穿黑色大衣可真帅啊，估计还没拿到三中校服吧，不过就算穿上校服帅哥也依然是帅哥。

        …………

        像是填了满脑袋理不清的线团一般，俞柏的思绪乱得跳脱。

        他虽然早早看清自己的性向，却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或许是常年和纸片人打交道的缘故，他的眼光相当之高，江星岳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心跳加速的。俞柏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戏剧化地一见钟情了，还是出于颜控本能给了自己一种错觉，此刻的心情很陌生，但他却不怎么排斥。

        江星岳既然转来了三中，那日子还长，他总能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单纯对颜的欣赏还是真实心动，不急于一时。

        校长的发言终于到了尾声，在本学期第一次升旗仪式举行完毕后，各班需要从操场上有序撤离。离开前俞柏又看了一眼侧门边，江星岳已然不见踪影，他暗暗松了口气，又在绿茵场大门后停住脚步，目光游移在经过的一波波人流中。

        他在找程延。

        他这位好兄弟，篮球打得好不说，社交能力也是一流，消息灵通得很，说不定，能问出有关江星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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