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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父亲在门口急得来回踱步,明明就是自己的东西,可父亲还是期待着里面工作组的领导出来亲口告诉他,树就是他自己的。

  “刘老师,学校后面那22棵白杨树你清楚不?”

  “我在这个队出生长大,建校的时候我就开始当老师,我自然很清楚。”

  “苏荣东说那些树是刚给个人分了自留地的时候,他的父亲种的。你知道这事不?”

  “这事儿我不清楚,但刚建校那会儿,我们师生在学校后墙种了一批树。”

  镇上的领导有人眼神里闪着惊讶的目光,继续问到。

  “你的意思是那22棵树不是苏荣东老爹的?”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种树,在哪种的,但建校那会儿我们带着学生的确种了一批树。”

  “那怎么苏荣东他爹说这么多年来都是他在悉心照料这些树?”

  “学校后墙本来就有水沟,每次下水自然就浇水了,我没见谁刻意去浇过水。”

  “苏荣东说零五年的时候,大风挂断了树梢,你们校长还找到他们家,是苏荣东修复的房檐,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是给他支付工钱的啊,学校都有记录可查。”

  父亲扒在门口,紧紧的咬着嘴唇,手指甲扣的砖缝嘎嘎得响,他一直听着屋里的对话。

  父亲想到过芸伯可能会害怕这件事连累到自己,会含糊其辞。可父亲万万没想到,芸伯的每句话都清清楚楚的表明那22棵树,确实是我们苏家侵占了集体共有财产。

  父亲想不通,这些年来,每到农忙的时候,芸伯因为要在学校上课。父亲就套着家里的骡子,帮芸伯收地。芸伯家有任何事,父亲都像自己家的事一样给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可就在刚才父亲真真切切的听到了芸伯所说的每句话。

  父亲越想越心里憋着气,他恨不得马上冲进屋里揪着芸伯的领子问,为什么要害他?他甚至想上去给他两拳头,打的他满地找牙。

  王八蛋,忘恩负义的混蛋,白眼狼,这些词父亲在嘴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委屈的眼泪刷刷的就流了下来。

  芸伯送镇上的领导出来了,看着父亲居然还报以微笑,父亲看着他那张恶心的嘴脸只想上去碎几口。

  第二天开始父亲便停止了手头的活计,四处奔波求助。家里没有了收入,记忆里那一年家里连顿肉都吃不起,那时候父亲还没有摩托车,每天只能骑着自行车到处奔波。天气炎热,父亲也舍不得买水喝,屁股经常被汗渗透了,起得到处都是痱子。

  年幼的我,看到父亲煎熬的样子,听到芸伯的所作所为,难受了好多天,在学校里只要看到芸伯,我就能从心底升起一股恨意。

  皇天不负有心人,市里和区上的领导知道后开始重视这件民事纠纷案件。成立了专案组下来调查。

  省里的某家媒体机构也专程驱车过来,报道这件事。

  那天下午刚上课,父亲就带着一帮媒体记者开始采访学校的老师,老师们避而不见,办公室的门全都锁得紧紧的。芸伯更是以身体不舒服请假为由,不知道去了何处。

  走的时候,媒体记者让父亲锯下了一个树桩说要带回省里做鉴定。在权威的鉴定机构鉴定树龄,到底是从我们家分得自留地开始的23年对的上,还是从建校开始的15年对的上。

  大概一周左右,二叔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打来电话,让父亲快看某某电视频道。

  父亲急忙的打开电视,我看到电视中父亲指着天发毒誓的场景。播音员明确地说这22棵树的树龄是23年,与另一方所说的15年,差距较大,不相符。

  父亲软软的趴在电视机前的柜子上,抱着头开始痛哭,大半年的委屈、怨恨、心酸、艰辛都在那一刻统统释放了出来。

  母亲站在父亲身后也哭的稀里哗啦。

  “我去杀只鸡,今晚你好好喝两口。”母亲终于笑了,轮起袖子擦干了眼泪。

  那晚父亲早早地打起了沉沉的呼噜声,大半年来,父亲终于能安心的睡一觉了。

  第二天镇上便又来了工作组,很快调查结果出来了,22棵树全部归我们家所有。

  考虑到父亲反应快一年了,镇上的领导提出要适当的给父亲经济上的补偿,最后父亲还是婉言谢绝了。

  父亲说,他之所以反应,是因为他相信政府是讲理的地方,他要为爷爷所受的屈辱讨一个公道,他要让那些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怕天大雷劈的坏蛋,知道白的永远黑不了,黑的也永远白不了!

  没过多久,父亲便大张旗鼓的找来好多人,22棵树在大家一声声的吆喝里放到了。

  父亲剃了每棵树的皮,锯的整整齐齐的,专门腾出了一间堆杂物的房子,全部装了进去。

  当时有木材贩子找上家门愿意高价收购,父亲都一一回绝,他说将来要用这一房子的木头重新盖房子。

  一晃十年过去了,这些年家里的钱都用来供我们兄弟俩读书了,就连母亲手术的钱都拿不出来,哪还有多余的钱盖新房。

  一房子的木头就这样安静的躺了十年,这十年来,遇到下雨天,父亲不去干活的时候,总是会打开那扇门,看看里面他耗尽心血赢得的成果。

  我知道,在父亲眼里,那22棵树早就不在是简简单单的木头,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支撑起、保护起这个家的骨气。

  十年了,父亲尽然舍得卖了,也是,这十年来,家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我们兄弟俩都要定居外地了,母亲也再不会回来了,留下这满房的木头,又有何用呢?

  看着父亲的样子,我倒是笑了,这几十年过来,父亲心中留下的结正在一个一个慢慢的打开。

  这也正是我和哥希望看到的样子,我们都希望,父亲到了这个年纪,不要再苦苦的生活在对过去的纠葛与执念当中。

  人都会说没就没,又何况是物呢,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走,本来不就是这样吗?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放下了,即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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