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安抚

这春末夏初的天气阳光正好，若躲在阴凉处会觉得凉爽，可已经被日头晒了一早上的石板，是从内里散出热气，直往周雪音膝盖里钻。

        她静静地跪在那里，忍受着旁人小心投来的目光，心里猜着她们背地里会如何讥笑自己。

        这一份耻辱，是因陛下宠爱薛意安而带给她的。

        然周雪音并不知道，就算其他妃嫔一开始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到了现在也都只想自保，没空再看别人的笑话。

        好在陈允很快从正殿出来，和气地道：“陛下让奴才传话，说今日的教训还请各位小主都记在心里，现在可以散了。”

        纪婵想了想，问：“有劳公公告知，皇后娘娘这边不需要侍疾吗？还有昭仪娘娘……”

        “容华有心了。皇后娘娘有陛下亲自看顾，至于昭仪娘娘已回宫休息，闹了这大半日，想必都累了，容华也回去歇着罢。”

        “陛下对皇后娘娘当真是情深义重。多谢公公，我这就回去了。”

        她们三三两两从凤鸣宫出来，经过周雪音面前，还不忘屈膝行礼。

        周雪音发上的金簪坠下来一缕穗子，仿佛定在半空纹丝不动，她的目光也死死盯着面前石板的一丝裂痕，久久不曾挪开。

        人散尽，凤鸣宫终于清净下来，春盛一直守在皇后身边沉默不语，霍承渊进去坐了一会儿，便让陈允搬些折子过来。

        如此一下午，霍承渊或看折子，或在纸上写些什么，偶尔吩咐陈允出去做点事，还没忘记询问太医皇后怎么样了。

        没人打扰，思绪清晰，几道暗令下去，保住刘稳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小憩时内心不免感慨，这么久了，除了与薛意安在一起的时候，竟从未有过如此安逸。

        再一想，这是薛意安用自己落水换来的，便更加珍惜。

        待到太阳西斜，霍承渊饮尽杯中茶，吩咐道：“春盛，今晚在凤鸣宫摆膳，让小厨房随意做点即可，你去安排。”

        “是，陛下。”春盛终于开了口，“但皇后娘娘不知何时苏醒，陛下政务繁忙，用过晚膳后可先回流云殿歇息，等皇后娘娘醒了，奴婢再派人禀报陛下。”

        霍承渊随口道：“不必，皇后迟迟不醒，朕自然要守到她醒为止，朝廷里的事一是有太师看着，二是都不着急，往后挪挪便是。”

        春盛应着，正要出去，忽然听见有人虚弱地问：“谁在？”

        旁边守着的小宫女兴奋地喊，“皇后娘娘醒了！”

        春盛立刻折回身来，全然不见霍承渊脸上飞逝的遗憾。

        “娘娘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太医们都在，娘娘有什么就说出来。”

        皇后抬手按住头，低声道：“就是头痛，陛下呢？陛下来了吗？”

        霍承渊到她身边，“朕在这里。”

        皇后伸出手去，扯住霍承渊的袖子，眼里的泪将落不落，“陛下，薛昭仪要害我，请陛下严惩薛昭仪！”

        霍承渊将她的手拿下来，放进被褥里，温声道：“皇后多虑了，薛昭仪是救了皇后。”

        “怎么可能？！”皇后差点直接坐起来，奈何打小就刻意修得娴静温婉，吝于运动，身体遭不住大变，只能侧过身去控诉，“臣妾很清楚，是薛昭仪站在臣妾身后推了臣妾一下，臣妾才落入湖中……而且在湖里薛昭仪还想对臣妾下死手。”

        她的泪从眼角滑落，浸入枕头里，“臣妾差一点就见不到陛下了！”

        “皇后先不要太激动，听朕说。”

        霍承渊神色肃然，有理有据，“朕已经把事实都查清了，你当时站在湖边，脚下打滑，而薛昭仪也被树根绊倒，你们二人齐齐掉进湖中。薛昭仪拼了命想救你，但你不会凫水，将她缠缚住，情急之下她不得不打晕你。”

        “不是的陛下……”

        霍承渊眉头蹙了起来，“你是大楚的皇后，朕不会放任他人对你不敬。朕问过宫中侍卫，他们在救落水之人时，若对方胡乱挣扎，他们也会先将人打晕，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更何况如果是薛昭仪有心害你，又何苦在侍卫来前拼命救你？”

        皇后觉着哪里不大对劲，但脑子确实昏昏沉沉，那一瞬间的事又太乱，只能求助地看向春盛，“你说，是这样吗？”

        春盛满脸愧疚，“娘娘，那时候奴婢正和薛昭仪的婢女阿越讲话，确实没注意娘娘那边怎么了。”

        皇后不死心，又问：“薛昭仪落水后，阿越是何表现？是否觉得是意料之中？”

        春盛摇头，“阿越又哭又叫，撕心裂肺，奴婢瞧着……不像是作伪。”

        霍承渊道：“皇后不信朕，难道也不信春盛？薛昭仪那个婢女看着才多大年纪，又怎演的出这样的戏。”

        皇后没法反驳，语气弱了几分，“臣妾不是不信陛下，只是怕陛下宠信薛昭仪，听了薛昭仪的一面之词……”

        “朕若只听薛昭仪一面之词，就不会在凤鸣宫呆到此刻。”

        陈允在一旁听着，这会儿忍不住道：“娘娘，恕奴才多句嘴，陛下听到娘娘出事立刻就丢下大臣们赶了来，后来娘娘未醒，陛下便让奴才把奏折都搬来，这半日一直没出凤鸣宫。”

        皇后的眼底终于萌生出一点光，“陛下待臣妾之心……臣妾无以为报。”

        霍承渊起身看向陈允，“着人把偏殿收拾出来，朕在凤鸣宫住两天，等皇后大好了再搬回流云殿，另外告知百官，皇后有疾，太后身体也不好，后宫不太平，朕罢朝两日。”

        皇后一惊，与春盛对视一眼，才说：“这怎么能行？陛下万金之躯，还是臣妾搬去偏殿。还有罢朝……臣妾只是落水，先下也醒转过来，陛下不要为臣妾耽误了朝政。”

        “好了，朕已决定，皇后先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瞧你。”

        霍承渊不等她再劝，走得甚是干脆利索。

        皇后还想挽留，架不住身体仍虚着，只能在榻上低头道“恭送陛下”。

        等内室无人，她才疲惫地看向春盛，问：“今天发生的一切，真的都如陛下所说吗？”

        “事情的真相恐怕只有娘娘自己和薛昭仪知道。奴婢无能没有侍奉好娘娘，请娘娘降罪。”春盛跪地。

        “你起来，本宫知道你忠心耿耿，今天不过是一时失察，怪不得你。”皇后停顿半晌，忽然又问，“你说，陛下待本宫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在娘娘面前奴婢就说实话了，陛下初来凤鸣宫时，奴婢以为陛下一味站在薛昭仪那边，心中只想着薛昭仪留不得。但之后陛下又只守着娘娘，处处关心，现在为了娘娘不仅罢朝，还肯住在凤鸣宫偏殿，恐怕大楚开国至今，都是头一遭……奴婢当真看不透陛下。”

        春盛少有地露出迷惘的神色。

        皇后蹙眉，深思良久，最终按着太阳穴道：“先传膳罢，本宫觉得精神不济，用完后还要再多睡睡。薛昭仪那边，既然陛下说她相救本宫，自然要有封赏，明天你挑几件首饰送过去。”

        春盛道“是”，立时指挥着宫人们行动起来。

        随着凤鸣宫的动静，皇后苏醒的消息以及陛下宠爱皇后的各种“铁证”都传遍宫中。

        薛意安才喝过药，听到阿越所述，没有一点反应，只道：“我要睡了。”

        阿越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嘀咕，“陛下也该来看看娘娘才是。”

        薛意安满不在乎地道：“陛下不来才是对咱们好，本来今天的事儿咱们就不占理，别让他人再注意到凤鸣宫才是。”

        可这样的想法，从陷于后宫纷争开始，就注定已不会实现。

        第二日，皇后的赏赐就到了，虽说这些东西不过是凤鸣宫里某个旮旯角里随便捡出来的，但也足可表明皇后的态度。

        因脚上的伤没有完全好，薛意安只能打发了阿越去谢恩，又向皇后告罪，皇后甚宽宏地道：“本宫已经说了，薛昭仪救本宫有功，不需要来谢恩，昭仪却还是这样守着规矩。”

        阿越低眉顺眼也不多话，看起来很是乖巧，也不多话，把主子的话带到后就说要走，对住在凤鸣宫的那位陛下没有一点要觐见的意思。

        皇后本来对她还有些疑心，觉着主仆二人联手唱戏，现在一看，阿越行动举止都还有些稚气，也不太相信她能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假装得毫无破绽。

        等阿越回去后，把皇后的反应讲给薛意安听，主仆两人忍不住偷摸笑。

        “皇后娘娘怕是怎么都想不到，之前爹爹巡视边关时放我一人在家不安心，便把你我都带上了。千军万马你都见过，在这些妃嫔面前做戏，又算得什么？”

        阿越自是得意，薛意安对她招招手，把之前准备好的一袋银子放在她手中，道：“你这些天也别忙其他的，多去找两趟陈允陈公公，问问他刘大人的事是什么结果。”

        阿越应了，薛意安也不是全然放心，多加嘱咐，“记住，不要让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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