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念香衾

第十章念香衾【1】

        与溪阁好一番喝酒吃肉干饭后，容三秀才回到檐雪峰，此时星星已经在夜空一眨一眨的了，欢喜小筑依旧没人。

        他便独自回了房间，坐在床沿上愣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蓝色的珠子——其实实在算不上珠子的，不圆润不光滑，它就只是亮着，白天黑夜的亮着，甚至有时候会让人觉得，里面是息了一生的灵力，永远都不会断了。

        “师尊，这个送给你，大战的时候你一定要带着。这个，是我做的，它可以保佑你！”

        似乎很久远的声音传来，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怎么办？好像……不想走了。

        可是他有何颜面

        三百多年了，他伸出手，看着那厚厚的茧子在月光下莹莹亮起来，仿佛淬了多少的岁月，焚了太多的流光。

        “干得漂亮！”忽然一个声音在耳中炸起。

        是连声符。

        “老大，你太厉害啦，烨空都被你混进去了，还成了慕老头的大弟子！小弟我佩服佩服呐。”

        “好了老王，说正事儿。”

        容三秀心中莫名一愠。

        “要得要得!老大，我跟十七又排查了一遍，四年前的话，应该就是那几个小辈的修士，十有八九在他们中间。但是也不急，你自己先别露了。”

        “好，注意消息，尤其驭星和离界那边。”

        “好嘞老大，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你啊？就明年那个大会怎么样？不是那个启山林飞升的几百年纪念日吗，还十年一庆的，我们几个……”

        “好。”

        “哎老大你咋啦，事情不顺利？心情不好？受欺负了？你……”

        “没，先这样。”

        容三秀将咒符捻了，心中一阵烦躁，又坐了好一会儿，才缓了缓心神，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青玉扇和一蓝一粉两个鳞片，直看得眼睛都酸了，才连着珠子，一起放了回去。

        对，小心点儿，别露出马脚啊，还是，要走的啊

        他一下子仰倒在了床上，手臂搭上了眼睛，年老的床板发出了一阵绵长“吱呀”声——这房间真的很老旧了，应该是慕予八九岁的时候，他亲手搭的。

        烛火已经熄了，黑暗中的人静静的躺着，却久久难以入睡，许是窗外的月儿太明亮了，将那一棵老桃树都映得分明。而就在他对面的那扇窗户，却迟迟没有亮起。

        慕予还没有回来。

        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一手搭在床板上，指尖随意地抠了两下，却摸到了几处凹陷的地方，低头一看，正是四个小指印。

        这是谁的指印自然不必多言。

        可是那指印也太深了——当年启山林师尊走后，山中事务都是由大师兄和二师兄打理，他则负责山外的安全事宜，今天去捉了个魔人，明天又去打两个魔兽，再加上天涯四海的擂台、五湖八门的联会，日常待在山中的时间并不多，更遑论夜晚归来安寝。

        所以……是不是有很多个夜晚，慕予就躺在这张床上，看着窗外的月色、看着对面那漆黑一片的房间，声声念着：师尊，你怎么还不回来……

        正如现在的自己一般。

        慕慕，我想你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之后又是新的一天，经过了第一日的择徒授师，第二日的拜谒先祖与第三日的明史之志，到了第四日正是正式的新弟子入门大会。

        所谓入门大会，简单说来就是尊主长老们教导一番，师兄师姐们将烨空修衣派发一番，然后小弟子们再自己叽里呱啦的热闹一番，最后成为正式的烨空弟子。

        虽说流程简单，但这入门大会却是烨空山最悠久的传统之一，当年启山林尊主更是为此专门修建了一座百尺高台，以便于大会的举行。

        容三秀此时就仰望着这高台：嗯，老师尊的手笔，自然够威严够气派，就是名字有点儿敷衍——此台唤作“大阳”，名曰：大阳台！

        你哪怕叫个太阳呢，也寓意美好啊，大阳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辰时刚过，旭日东升，新一届的弟子们端端正正地站在了高台之下，仰望着其上的两道身影。

        是长安荼和慕予。

        长安荼位同副尊主，依例，正当由二人一同训话。

        容三秀却心中闷闷的：高台之上，一道姜黄一道月白的身影皆是长身玉立，两瀑墨发被晨风吹起、不觉交织，于是入眼便是那一番飘逸缱绻的样子。他们身量相仿，周身气质相似，一个温润端庄，一个沉静清冷，当二人他们如是这般并立之时，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正当如此。

        二人正当如此。

        况且，他们早已这般并立了三百多年。

        他忽然觉得胸中似有什么东西“腾”地烧了起来，很热、很烫，几乎连他的心肺都要灼焦了去却实在不知缘何如此

        “新一届的弟子们！”

        长安荼已经在训话了。

        在容三秀以往的印象里，大荼一向是最沉稳最令人放心的。

        他是一代弟子的大师兄，又是自幼长在梁丹雏身边，从小就谦恭有礼，修习功课无一不优秀，历来是一众弟子们学习的标杆。当年无论是两位师兄，甚至自己，都把他当做下一代接班人来培养。

        只是可惜，在那一场大战中……

        “之所以将入门大会安排于今日，便是为了让你们先知烨空之史，而后方为烨空之人。烨空建门数千年，辉煌数千年，苦难亦数千年，生于今时今日的你们，既入烨空，当肩负起自身的使命，坚定信念，莫要为他人蒙蔽，莫要为利诱威逼，数千年的历史与精神需要你们去传承，晟域的安宁百姓的幸福需要你们去守护，而在此之前，你们首先要铭记我烨空之门训：共谐常助，尊己仁人……”

        共谐常助，尊己仁人。

        太久没有听过这八个字，此时再闻竟然有一番恍如隔世之感。

        不。

        容三秀低头笑了笑，不是恍如，本就是隔世了。现在的自己，以何身份来念这八个字，又能以何身份去遵循、坚守这八个字。

        长安荼的训话还在继续，他的目光却悄然移转，落到了那抹月白的身影上。

        如果说长安荼身上寄予了他们对下一代弟子的第一个希望，那么慕予，就是第二个。

        慕予五岁来到烨空，五岁入学堂，八岁进青修院，从来都是同龄人中最优秀最耀眼的那一个，而且相较于长安荼，他的天赋更显卓越、千年一见。他唯一的缺点是性格却过于内敛，除了在自己面前时活泼一些，其余时间多是沉静。

        不过现在看来——容三秀望向那已经站到了最前方的人：言谈自若、面色从容，果真是长大了。

        心中暖暖的，眼睛却有点儿酸酸的，他赶紧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蓝天，心说自己这是欣慰得快要流下老父亲的眼泪了？

        “……而今天下，魔族虽定，但仍有万千势力在暗处风起云涌。晟域之四境虽有先人寸寸建铸的铜墙铁壁，却是难防阋墙之变。唯愿各位，坚守本心，莫放乱自内始……”

        听着慕予的训言，容三秀恍然记起，自己当年也曾数百年站在那高台之上的。

        他当时说得什么嘞？

        注释：

        【1】词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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