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十六章 烟渚（06）

秋后天高气爽，画家倚着画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梦中依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漠，那时他是商队中的一员，跟着做药材生意。

        太阳悬在头顶，口干舌燥，风沙刮过来迷了双眼，待他再醒过来时，眼前漆黑一片，从那天起，他就永远丢失了他的双眼，所以这么些年一直都觉得在路上，找不到回家的路。

        同行的十二人全部失去了双眼，失了眼睛的他们在沙漠中乱蹿，死了大半，活下来的除了他都发了疯。如今钱塘刺史的死状让他越来越相信这世上存在夺人眼睛的怪物，这怪物正是世间最为可怕的怪物——人。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上面的字是他仿照手帕上原有的字写上去的，不说百分之百，百分之九十九是像的，只是这块手帕对说书人来说应该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如若真要以性命相抵，那也无可奈何了。谁让自己没有找到那方手帕呢？

        说好第二天来拿手帕的女子始终没有出现，他也害怕她突然出现，所以这些日子这块手帕一直随身带着。

        “还等着呢！”阿翁拎着壶酒走过来，到了休渔时节，他现在每天去集市转转，看能不能访得他儿子李子俊的下落。

        邑轻尘把手帕揣进怀中应了声，“那姑娘眉宇间的杀气太重，你还是小心些为好！”阿翁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说，那天早上自己看邑轻尘迟迟没有出院子害怕他发生了什么事准备去看看，踏进院子倒是被这姑娘的眼神吓得不轻。这些日子没见到，心里又免不了添了几分好奇。

        “还是没找到？”

        “消失了那么多年，哪儿那么容易找到？这小子是存心藏起来了！天下之大，怕是找不到了！我也不过是想在老婆子死前让她得到一丝安慰，念儿子念了这么多年——”他止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扬了扬手中的酒，“老婆子一个人在家，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夜晚江边风大，小心着凉！”他走出几步又回头，“哦，听说戏依楼里死了人，还是个年轻公子！”

        邑轻尘从木凳上惊起，立刻往集市的方向走，“你去干嘛呢？”

        “我去看看！”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心里很乱。心里乱就越发找不着方向，没走出几步就绊到石头摔了跟头。

        怀沙飞奔过来，快到他面前时放慢脚步，“看来那姑娘不愿嫁你都是有理由的，一个小石头你就奈何不了了！”那天她去见过邑轻尘，在村口竟然见到了死去的颜无言，当年还是她亲手将他埋葬的。

        那天她没有去戏依楼里说书，此后一直没有去，戏依楼是她唯一只讲了六天书便没有再去的地方。

        邑轻尘慌忙从地上站起，怀沙看着他衣衫上的尘土，躬身准备替他拂去，画家自己抢得了先机，他装作不经意似的拂去了衣服上的尘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窗户关上了，心里再怎么明了，做事还是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他若无其事般走到画桌前坐下。

        怀沙走过去翻着画，红的山峰，黑色屋舍，黄色码头，与现实所见之景多不相同，却让人生出匹配的感觉。江雾笼罩，一叶小舟泊岸，舟中人负手而立，近处的树压着远方的天空，秋月映在湖中，舟中之人触手可及。她看着画中之景，比照现在的景色看，却不相符，这样的景色太过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她看着画中的题诗缓缓念出，“这诗可是你写的？”

        “我要是写得出这样好的诗句就不会在这里了，是一位姓孟的先生写的，我只是偶然听到了，作了画写上附庸风雅罢了。”

        “诗是难得的好诗，画也是难得的佳画。只是这画上的风景——”

        “是我见过的一处地方，想到这首诗不自觉就画了出来！”片刻后又道，“可是不记得去过！”怀沙看着那幅画，记忆涌入脑海，这不正是岛上的风景吗？是只属于她和颜无言两个人的风景。那日确实有一位先生乘舟从小岛前过，现在必是那位姓孟的先生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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