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四十一章 飞花（01）

古之成大事者需同自己的影子和解，一个连自己的影子都不能容纳的人，又怎会懂得包容体谅他人？

        三月春风送暖，介山桃花盛开，蜂闹蝶舞，红云堆叠。虽有如此盛景，鲜有人光顾，只因风光从半山坡蔓延，山脚荒草凄凄，林深树茂，野兽多藏在其间，等着路过的行人变成自己的肚中餐，故而行在山里的人多为猎人。

        游走居住在四周的普通百姓们也习惯了驻足观看，风景固然好，却比不上去戏依楼里听听说书人口中似无还有的故事。

        “才刚出发，怎么一转眼就到了呢？”嵇谡从拐杖里闪身而出揉肩捶背，在里面可真是够憋屈的。黑漆的云层压在山顶，预示着大雨的即将到来。

        十二收了手中的棕色拐杖，“也该到了，一路上去了九百多家酒楼，却没到过一处客栈！”他暗想幸而自己是从战场走出来的，人都活成了马，可日夜兼程还是受不了，如果这就是嵇谡口中的逍遥游，那自己宁愿在寒山寺念经。

        “你看那山顶！”嵇谡食指停在半空，“好像是一处人家！活得长了，真是什么风景都能看到，花中也有飘着白雪的地方！”

        十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粉红层云堆叠中间，一间白雪覆盖的茅屋零乱其中，几分孤寂，几分苍凉，几分相得益彰又有几分撩人心弦，不由得生出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十二却不是这样，他在心里暗叹那里绝对是一处歇脚最好的所在。

        “果然世间万物，即便名称相同，形态也各有千秋，像这山，比别处的山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和尚白了他一眼，“什么烟火气，明明就是几分苍凉，花虽开得好，却无人观赏！”

        “你说的都是对的，行了吧！”

        坟上荒草蔓延，那荒草比人还高，四周柳絮纷飞，积在荒草上像落了雪。坟前立着块石碑，荒草遮蔽，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嵇谡鼻孔出气，气流带着团柳絮飘在眼前，他轻喝了一声，想不到在这样高的山顶竟能看见柳树。和尚趁他对着柳絮感叹的当儿走过去扒拉开掩在石碑前的枯草。年深日久，日晒雨淋，风吹雨打，碑上的字迹模糊，和尚却看清了。

        李睢臣身披银狐大氅上行，马被拴在半山腰的桃花树下，几日前绊到门槛，从门里摔到门外，身上别处外伤内伤都没有，单只右脚的脚趾骨受了损伤，行动有所不便，现在看着像是已至岁暮的老人。他把食盒从右手换到左手，这样才感觉轻便了些。

        嵇谡远远看见李睢臣，有几分欣喜，暗想这山里原来住着人家，去讨杯水喝总不成问题。走近才知来人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衰老，不过眉宇间有了知天命的庄重与旷达。

        “以为是人家，准备来讨口茶喝！”和尚闻声回神，来人径直向他走过来在石碑前放下食盒，神情自若，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嵇谡挤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和尚后退几步给来人让出地儿。三人拉出个三角阵。

        柳絮飞扬，瓷器碰撞的声音加上近处的清脆鸟语，犹显沉寂。李睢臣把各种水果和各式糕点摆在墓前，最后从里面取出一壶酒和两个青花瓷酒杯，“茶是没有，要不要喝口酒？”

        “茶好，酒自然更好！”嵇谡上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看了眼和尚对眼前的人道，“出家人，不喝酒的。”说罢接过酒杯又自己喝了，“还是我代他喝比较好！”

        “这是……”和尚看着坟墓。

        “哦，是我兄长！”李睢臣礼貌性的回答了一句，收过酒杯和酒壶一起放在墓前后盘腿坐下，没有想再多说的意愿。和尚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明明心里怀揣着故事，对陌生人都不愿说出，或许是一个极美好的故事吧！美好得说出就成了两半，成了两半就沦为了不圆满。

        “真像塞北的雪！”嵇谡看着纷飞的柳絮感叹，“出来后就很少见过那样的雪了！”

        两人辞别李睢臣下山，嵇谡一路嘲笑和尚，他听了大半辈子别人的酸甜苦辣，到真正想去听一个故事时，却没人愿意把这个故事献给他。看来这世间从此不再需要和尚了，也不需要什么普渡者了，人们都乐于自救，把功绩记在自己的普渡谱上，这样再投胎时，或许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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