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亭雀奴之前小心再小心，见到孟青与夙流萧分开后倒是忘了分寸。

　　他也不知怎么了，急躁太过，一时忘了自己的本分。他本该在发现孟青不欲与他交谈时就安分地跟着，就像是寻常的猫猫狗狗。

　　如今倒是给人留下了咄咄逼人的印象了，极不利于魏晋桐之后再与孟青谈话，而且他这番动作若是入了金陵城主的眼，此前的优势荡然无存，更是得不偿失。

　　做了这样的错事，亭雀奴只觉得自己这条小命可以还给魏晋桐了，一时间除了惶恐，还有几分怅然。

　　他和魏晋桐相伴走到今日，见了太多常人不能忍的坎坷，也故意做过不少蠢事，算得上魏晋桐的心腹，这般荣耀的身份就到今日为止了。

　　至于他死后魏晋桐身边伺候的人，亭雀奴也早早地备下了，就是不知他们会不会尽心尽力帮衬主子。

　　在人前，亭雀奴的大多神情都是演出来的，在魏晋桐面前却不必。此刻亭雀奴心中的想法倒是叫魏晋桐看的明白，他暗自欣慰，还是那般和善地笑着，并不叫他起身，只是问：“你说孟青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却并不点明，只是不许你上前说话？”

　　亭雀奴一凛，忙回道：“正是。奴才看孟青早已发觉，只是她似更愿意往闹市去，倒显得奴才碍事了。”

　　他回想起来，并不觉得孟青是为摆脱他们才往人流密集处走去，倒像是她本意为此，像极了普通人家出门逛街的小姐。

　　只是换了哪个地方被人兵临城下，城里的人还有闲心出门逛街的，也就是在金陵城才能看见了。

　　那孟青走到人堆里时，明明有那般好的相貌，绝对能称得上是“鹤立鸡群”了，她还有一双靛色瞳，美得少见，竟是那般融洽，好像云朵里、尘埃里，她都能寻得自在一般。

　　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亭雀奴自惭形秽，不由得就像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闹成现在这样了。

　　“急匆匆地把人喊来，确实是我们失礼了。毕竟不同于夙流萧还有过往的交情，且是孟青主动找上门的，恐怕得等到她自己愿意才会过来见我了。”魏晋桐说着瞥了他一眼，道，“行了，起来吧。我身边得用的人少，略做惩戒我还舍得，真要折了你进去，不是惩罚你，是叫我难受呢。”

　　但是从亭雀奴这里知道孟青的本事，还只是窥探到一角的本事，就已经让魏晋桐心里一沉了。

　　他不是没有做好身边无人能敌孟青的准备，与程芮说事时也强调他不愿意得罪孟青，但孟青这个人早前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写在纸上的人物，总让他觉得那些叫人瞠目结舌的事迹里有不少人为夸大。

　　他不愿意得罪孟青，其实只是不愿意得罪她背后的风泉庄和千障谷罢了。

　　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是个凡人。但是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见这个凡人超出自己太多，心里的那点不以为然就渐渐地变成了焦躁。

　　他从来只和身边心腹显露真实的情绪，就如亭雀奴现在感觉到的，魏晋桐一时兴奋，一时沮丧。他兴奋于将可能和一个强者达成李一虎护眼，从而得到更多的筹码去谋夺他的大位，沮丧于自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如此，他只能盼着孟青不是个恶人了。

　　至于程芮说的用蛊虫控制孟青，魏晋桐自然是希望她能成功的，但失败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这天下天才辈出，怎么就必须要败于她桃花娘子手下了呢？

　　听说那孟青，也是个会用毒的。

　　魏晋桐说着吐了口烟，把心中的郁燥都吐了一些出来，渐渐地感觉到了那股兴头消失，此刻他就好像躺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叫人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他把烟斗往桌沿上一敲，抖落下燃尽的灰。那些灰擦着亭雀奴的额头落下去，有些被他的呼吸搅起，飘到他的鼻尖，竟也有异香。

　　亭雀奴还跪着不肯起来。魏晋桐不责罚他是一回事，他自己自责是另一回事，若是不记住这个教训，将来可能是拿命来换。

　　不过魏晋桐看中的就是他的忠心，不是忠于谢家，而是忠于自己。他是个有用的人，只凭忠心这一点魏晋桐就不会真的动他，只盼着这傻子再老沉一些。

　　心中倒是有几分后悔，早年在长阳城装傻充楞太久了，有些习惯好像已经浸透到骨子里，改不了了。亭雀奴是他的走狗，自然是冲在最前面的，也最是像他。

　　这无意间闯祸的本事要是用在正途，魏晋桐可得笑开了花。

　　不过主仆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如今魏晋桐手里的人都是金娃娃，少了要心疼，只能咽下这口气了。

　　再说了，白日里程芮是不在的，光他们两个，就连杀鸡儆猴的戏码都做不成。

　　魏晋桐刚刚抽了一杆烟，劲儿缓缓地上来了，便更是提不起精神去责罚亭雀奴，就连骂也没这个心思了，想着不如来一壶美酒，再叫一个美人过来。

　　昨夜为了给夙流萧下套，喊来的那些美人都给了程芮，再过个几日恐怕就只剩下美人的皮囊了，如此一想魏晋桐一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若是看见她们的脸，说不准得马上想到她们剥了皮之后的样子。

　　魏晋桐慵懒地躺倒在软塌上，眼尾带上了点红，眼中似也氤氲着水汽——是开始发热了。魏晋桐的这张脸雌雄莫辨，若是不看他衣衫下略有些可怖的身躯，只是这样一看，倒也是个能迷人心智的美人。

　　亭雀奴看他这样子，便知道即便魏晋桐要惩罚自己，自己也撞上了一个好时机，怎么都能捡回一条小命来。

　　但是看着魏晋桐这般，即使知道程芮能够保证他的身体不会因为药物损毁，可光看这模样也够叫人害怕的。

　　这么多年来，亭雀奴不是没有尝试过让魏晋桐戒了这东西，也见多了药瘾发作时的糜烂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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