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明暗纷叠

时诺感到有些震惊，一方面没有听过他说粗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三个人高高在上的姿态摆得太足，仿佛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着顾京一。

        撇去所有的事实不谈，他忍下那些流言没管的行径，就不像是想跟她们呛声。

        现如今却语气凛然地问，关她们屁事。

        时诺屏着呼吸，喉咙发涩，讷讷无言。

        梁意听过这句话之后从二人身后挤出来，眼眶还红着，泪水欲掉不掉，她低吼道：“你凭什么这么说话？”

        一般这样的环节，多少都要爆出点故事背景来。

        顾京一懒散地问：“怎么？”

        他今天与往常有点不同。时诺在这一刻好像看见了沈枝柠口中的那个冷脸校霸，眼里的暗气汹涌，连唇边漫不经心勾起的弧度都透着嘲讽。

        在不久之前，他曾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因为一个笑容被时诺觉得傻得可爱。

        短短几小时，气质天差地别。

        时诺觉得恍惚，可又忍不住感到心潮澎湃。无论什么样的顾京一，对她来说都一样吸引人。

        梁意似乎也没料到他今天会这么硬气，自觉暂时在他身上讨不到好，于是冷哼着转向时诺，“你知道他有多风流吗？小小年纪勾搭好几个女生，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踏多只船，脏得要命。”

        说话时眼神躲闪，每两个字都要将目光在两人间转换一次，也不知道想要看到什么样的反应。

        话音落地，没人接她的话，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盛情的两个同伴可能是觉得震惊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时诺沉默则是觉得……很离谱。

        太假了。

        她扭头不动神色地去看顾京一，男生的站姿比之前要规整很多，脊背似乎也紧紧绷直。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跟他只是同学。”这句话说完，他的背挺得更直了，或者说，有些僵硬。

        三人组被气得不轻，叽叽喳喳开始将火力转向时诺，例如好心好意救你于水火，不要不知好歹之类。

        没觉得身处水火的人毫不在乎，甚至在心里默默计算自己必须考到多少分，才能百分百换班。

        还好来上晚自习的人太少，才没有更多人出来看热闹。

        吵到一半，上课铃敲响，三个人没了发挥的余地，一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后，铩羽而归，走进教室回归班级。

        其实这三个人会在这天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不过时诺也不在乎了，扭头便走。

        身后半天也没动静，顾京一很显然并没有追上来。

        时诺觉得有些疲惫，想要手动将自己对他的滤镜级数调低一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开关，只能讪讪放弃。

        从二楼到一楼的二十几级阶梯，她都硬生生走了快五分钟，才终于在即将抵达校门口的时候，听见了那阵与常人不同的走路声。

        毕竟别人是走路，他半蹦半拐。

        声音不断靠近，但始终没人出现在身侧。

        时诺没了耐心，停下了脚步，那道声音也随之停下。

        她二话没说就转了头，那人躲闪不及，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举起手挡脸。

        莫名其妙。

        两个人都站立不动，许久后顾京一缓慢将手放下，一步一挪地走到时诺眼前。

        她抬起头，被顶上的路灯晃了眼，一瞬间居然觉得他的眼尾发红，可怜得不行。

        尽管知道可能是脑补过盛，但时诺还是蓦地心软，低声问询：“你不临时抱佛脚了吗？”

        没有再去问之前的事，像是浑不在意。

        “嗯，”顾京一低头看她，“考不过你。”

        时诺唇角忍不住下压，手中的棒棒糖存在感十足，她平淡地说：“那按我们的同学情谊，你只能愿赌服输。”

        “怎么这么小气？”顾京一软着腔调，再没之前的冷峻样，“让个一两名也不过分的吧？”

        他再没把话题往“同学”这个话题上面引。

        “那我让你五分。”考场上的五分，有时可不只是一两名那么简单。

        顾京一弯起嘴角，感慨道：“这么大方？”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时诺在心中暗暗叹气，最后还是问出口：“她说的事很假，可你为什么从来不反驳？”

        在下一次拐弯前，两人还有很长一段路可以同行。

        他们一齐向前走去，道路旁的灯照得人影忽长忽短。顾京一沉默了许久，最后自暴自弃道：“因为我确实有做一些很对不起别人的事情。”

        如果时诺扭头去看，就能发现他的手在颤抖。他在害怕，却没被任何人察觉。

        “能告诉我？”时诺的声调一直都很低缓，没有精气神，颓得明明白白。

        她想，应该不能。

        猜想被证实，顾京一声音微哑，“不能，”似乎是怕被误会，语速极快地加了一句，“但她说的都是假的，我没做过那些事。对不起的人，也不是她。”

        那是谁？

        时诺猜不到，干脆不去继续猜测。她从来都不觉得顾京一是个坏人，但是完全不坏吗？也未必。

        他向来都是有秘密的，时诺没想去怪对方不坦诚，她怪两人还没有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怪自己缺失的这好多年。

        怪时间怪命运，但不怪顾京一。

        那天晚上两个人在十字路口道别，时诺松开眉眼，露出点笑意来，点头道：“我明白，我一直都是信你的。”

        听起来像敷衍的画大饼，但时诺却没说假话。

        顾京一还是一如往常的好哄，眉眼初霁，目光滚烫，仿佛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别人的信任。

        那股萦绕心头的怜惜之情久久不散，此时又加重了几分。

        他太真诚，像颗无暇的宝石。

        时诺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渐渐远去，好像这么久以来，只有在黑暗时两个人才能自然无比地并肩行走。

        上一次，还是他丢了狐狸，拜托她寻找。

        想起那个晚上，时诺顺势便想起了对方的说辞，他说他有夜盲症。

        她看着顾京一拐着腿也走得飞快的架势，转回眼睛看了两眼头顶的路灯。

        最后默默感叹中央大街的灯就是比小区公园的灯明亮。

        时诺就着灯光举起手中的棒棒糖，草莓味的。

        好像之前的狐狸包装盒也是草莓味糖果，让她不禁有些怀疑这两者之间的的关联性。

        可是那个时候，是在顾京一摔断腿之前吧？两个人还停留在一整年都毫无交流的“陌生人”模式，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送盒糖。

        不合理，时诺将思绪掐断，信步回家继续复习。

        ……

        她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时神清气爽。

        再没了别的干扰，时诺在数学考场上如有神助。两个小时的考试，她一个小时一刻钟就完全写完，连压轴题都一气呵成没有断思路。

        检查完两遍后还剩最后十分钟，她提前交了卷打算先去后门处等李姨的饭。

        一出门就撞上了沈枝柠。

        那人也不知道已经在门边蹲了多久，看见时诺出来猛地起身，龇牙咧嘴地压着声音说自己腿麻了，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正常走路。

        她像做贼一样凑上来，悄悄地给她递了样东西，低声道：“这是我昨天赢来的好运香囊，很灵的，你快戴上。”

        ？？

        时诺拎起手上那个花花绿绿的小香囊一看，眉头微皱，不解地问：“给我这个干什么？”

        两个人一起往后门走，沈枝柠脱离了考场的限制，总算可以用正常音量说话，长呼一口气朗声道：“你不是要考过顾京一吗，我去翻了翻你俩一开始的开学分班考试成绩，他第一你第三，你很悬。”

        时诺在休学前参加过分班考试，那段时间她受到轻微骚扰，神思不宁，能考成那样已实属不易。

        按她的成绩，如果没休学，肯定也在培优班。

        “所以呢？我整整两年都没变强吗？”

        其实是打趣，却被沈枝柠误认为是故作坚强，她给时诺打气：“你的实力，再加上这个香囊，肯定所向披靡。”

        暴君的心意，时诺总不能浪费。她暗叹了口气，问道：“哪里来的？”

        “哦，昨天有个人吹牛说她有古庙里求来的好运囊，能把平时多出来的运气锁起来，到最重要的一天再一起放出来。”

        时诺早就知道她这个月那么沉迷缘法之道，总有一天会变得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沈枝柠还在自顾自说得开心，“我想要，就骗她说我有财运手套，戴上之后抓财生财。我让她跟我比划猜拳，谁输了就得拿出来。”

        原来昨天那群人是在做这种事。

        “那万一要是你输了呢？”时诺确实有些难以理解。

        沈枝柠却畅然一笑，嘲讽道：“她还是太年轻，这种东西又没办法验证，实在不行我熬个通宵，随手给她织一个，她怎么知道是真还是假？”

        时诺拿起手里的香囊看了看，确实，很有通宵粗制滥造出来的感觉。

        她被逗笑，也没拆台，“你想要，怎么给我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完，沈枝柠肉眼可见地低沉下来，一直乱挥的手也垂到身侧不再动，最后讷讷道：“因为你更需要啊，你昨天不是说你也觉得脱敏治疗很好吗？治好你，迫在眉睫。”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对劲也是真的。

        时诺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腕，沈枝柠个子娇小，手腕也很细，被圈了个严密，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们两个安慰别人的方法天差地别，一个爱在伤口上撒盐以求负负得正，另一个则爱软着腔调温声蜜意。

        不过确实在对方身上的效果都很好。

        暴君看着大大咧咧，内心却始终是脆弱的。

        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说自己没关系，最后却还是红了眼扑进时诺怀里，憋着嘴委屈道：“他怎么能跟别人谈恋爱呢？我还没有考去定安，我还……我都还没有长大。”

        沈枝柠每天都在偷看夏学长的空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样的感情，最容易让人崩溃。

        对时诺来说，暗恋一个人也未必就非得在一起，因为她喜欢的是太阳，看他始终闪耀也很好。沈枝柠却不是，她总是在试图拥有。

        说到底，还是时诺执念太轻，或者说，她没有沈枝柠恣意洒脱，也没她勇敢绝卓。

        她没办法劝好友改变，只能一遍遍地抚摸着沈枝柠的头发，告诉她，“你很快就能长大了。”

        十八岁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青春期最完满的十七岁，但沈枝柠在这天眼眶再红也没掉下眼泪，第一次发现人生总是会存在很多措手不及。

        所以她擦了擦干涩的眼眶，抬起头来转换话题：“他们今晚要去吃自助餐，你是不是手机又没开机？都不在群里说话。”

        没有人打算站在原地缅怀爱而不得的青春，冲锋的号角一响，她不假思索地往前跑去，向着未来。

        时诺不知道她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只能垂着眉眼点头。考试期间不开机。

        心里却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感。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最后一门考试开始，才被“滋滋啦啦”三秒一顿的广播打破。

        沈枝柠说老楼的广播有问题，但是没人告诉她问题能大到这种程度。

        听力基本全盘报废，时诺只能从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勉强猜出几个，其他只能靠运气。

        她在总分里减去三十分，原本很自信的的事突然就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顾京一也讨不到好。

        时诺写着写着还有些想笑，以至于交完卷在隔壁班门口碰见仰着头看天的顾京一时，直接就笑出了声。

        两个怨种的世纪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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