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无天日

学校高二教学楼的不远处有一片湖，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清新，湖水有些许满溢。不太澄澈的水映着岸边的宽叶树木，自成一片青绿夏意。

        班级里的座位每周都往左边一组轮换，时诺这一周恰好换去了窗户旁边，她侧着头往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座位被人坐下，耿秋怡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自然而然地凑过来问时诺在看些什么。她没有出声回答，只抬手遥遥指了下那片湖。

        耿秋怡顺着她的手看去，什么有趣的也没有，撇了撇嘴去找别人说话。

        没过多久梁意也进了教室，书包砸在桌子上的巨大动静表明了它主人的心情不佳，女生人缘好，周围一大圈人都开始询问她怎么了。

        梁意扯出个勉强的笑容，讪讪地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尽管如此，她还是得了不少来自别人的安慰，一节课过去后，梁意的课桌里被众多零食堆得满满当当。

        时诺不怎么喜欢人际交往，但是坐在后面看着梁意被一个接一个的人哄着慢慢又变回开心的模样，还是会觉得友谊这件事确实有些神奇。

        可惜讨人喜欢的人就是讨人喜欢，惹人讨厌的人就是容易惹人讨厌。

        时诺知道自己永远也变不成讨人喜欢的那一方，性格苦闷却温顺不足，叛逆难驯，甚至算不上健康。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尽量善良。

        她就像是被种植在背阴处的绿植，趋光是本能，容易被光灼伤也是必然。

        但是现在，时诺却下定决定非要往光的那一处靠近。

        她闭上眼睛趴到桌子上，不再去看梁意那边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

        结局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时诺是被上课铃声吵醒的。这样都能睡着，她暗自叹气。

        睁开眼，眼前又是空无一人。

        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的傍晚，一瞬间时诺还以为是在做梦，不由自主转头看向最后排，那个座位上并没有熟悉的黑色身影。

        眼旁是从窗外透进来的绿意，时诺这才回想起来这节课是体育课。

        叠在一起的胳膊放开，不小心扫落了什么东西，她低头往桌底下寻找，捡到了一盒粉色包装的糖果，上面印着一只白色狐狸。

        草莓牛奶味的硬糖，一丝甜香味透过包装萦绕在鼻尖，时诺沉下眉，想不通是哪里来的。

        别人给梁意的但是放错位置了吗？

        可是这一盒刚刚似乎放在最里侧，她一直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别人怎么会弄错。

        想不明白，干脆在桌子上放一会儿吧，等放错的人自己发现再拿回去。

        粉色的盒子被放在了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时诺没有再继续浪费时间，尽可能快地往操场赶。

        等到迈进那扇敞开的铁门后，班级队伍都已经解散，操场上四处散落着些许不太熟悉的面孔，过于广阔和杂乱，让人感觉迷茫。

        时诺微低着头走得认真，她不擅长任何运动，没有集体任务的体育课唯一能做的就是漫无目的地乱逛。

        她已经这样度过了很多节课，以往还会记得带一本书，今天走得太快倒是忘了，现在才显得格外无所适从。

        阳光刺眼，时诺信步往边缘的树荫底下走。

        远远看去只零星站着几人的地方直到走近后才能看清被树挡住的身影，乌压压一团，几乎全部都是她们班上的女生。

        时诺没打算加入，想要转个方向回操场另一侧的檐下，可惜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就听见了耿秋怡兴高采烈的声音：“时诺，过来这里啊！”

        她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熟识。

        停留在作业交易层面的关系就应该牢固在那个程度，一点微小的差异都会影响相处的和谐性，时诺深以为然，并且以为她也是这种想法。

        可是从端午节假期之后开始，耿秋怡就变得格外活络，时诺不太能理解但对方过于自然，她没了拒绝的余地。

        没有一定得转身的借口，时诺抿着唇继续走，最后停在耿秋怡身旁。

        那一群女生的中心自然是梁意，她像是个发光体被众人围聚。

        时诺不懂为什么梁意的光她并不向往。

        耿秋怡站在边缘，还顺势牵起了时诺的手，好似两人关系有多么深切。

        她那一声呼唤没有引起别人很多关注，时诺的被迫加入也没得到任何反馈。

        那些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表情各异地看着不远处的篮球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兴高采烈。

        时诺光是猜都能大差不差地知晓到她们的话题会围绕着什么展开，耳边各色女声杂糅在一起，手也莫名被人攥紧，她不适到了极点，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有男生投出了一个漂亮的三分，人群里响起调笑和鼓掌欢呼声；过了一会儿有人犯了个明显的失误，女生们也发出善意的笑声。

        两边各自相宜，仿佛在隔台对演。

        “去买水吗？”耿秋怡凑过来压低声音，“我想吃冰淇淋。”

        时诺在留下来看周遭各式的表演和去超市之间还是选了后者，她缺乏必要的激情，不太能理解那样外露的情绪。

        更何况，篮球场上没有顾京一。

        时诺本意在走路的中途不动声色地让耿秋怡收手，可她刚往外迈出一步，女生就紧紧跟过来，甚至抱住了她的胳膊，亲昵到了极点。

        时诺这下是彻底疑惑了，过于越界就是异常。

        两个人跨越整个操场去外面买水，时诺的不解在片刻后得了答案，因为亲昵的人笑吟吟地问：“时诺，我记得你跟隔壁班沈枝柠关系挺好的吧？能给我个她的联系方式吗？”

        “干什么？”

        “就是……高一的耿黎，你认识吗？”对方不知为何有些支吾，仿佛有多么难以启齿。

        时诺本身性格温吞迟缓，但是并不扭捏，对于这种说话方式其实也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她皱着眉，让她有什么就说什么。

        片刻后，超市门口抵达，时诺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端午节的白色平鞋叫耿黎，是耿秋怡的表妹，被沈枝柠帮助后一直想要感谢她。

        时诺皱起的眉松开，幕后当事人之一没有别的说辞，表示在问过沈枝柠本人意愿后才能知道能不能给出联系方式。

        耿秋怡眉开眼笑，似乎觉得时诺帮了个大忙，在结账时硬是替她付款。

        时诺眼神微垂地拿着钱包，最终还是递给她自己应付的钱，轻声道：“其实她不一定会让我给你，因为她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我帮不到什么。”

        硬币被塞进对方手中，时诺自顾自往前走，未过片刻耿秋怡追了上来，讪讪笑道：“好吧，我让我妹自己去找她说声谢谢得了。”

        事情算是有所解决，疑惑被解开，时诺的手也得到了解放，神经有片刻松懈，拧开瓶盖小口轻抿。

        她不喜欢带味道的饮料，还是更偏爱于温热的白开水。

        “咦，”耿秋怡的声音又响起，时诺眉心反射性一跳，对方很是惊讶，“你居然能拧开？”

        仿佛能拧开瓶盖是一件很让人诧异的事情。

        耿秋怡往前跳了几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倒走，扬着眉眼笑道：“我还以为你看着一副迎风倒，走两步都要喘的柔弱样，肯定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拧瓶盖都会手折来着。”

        越说越离谱。

        时诺不欲搭理她，加快步调往前走。

        离下课大概只剩下几分钟，时诺本打算在队伍集合点站到体育老师吹哨，可惜耿秋怡上前拽住她，非要拉着人往之前的人群聚集处走。

        时间过去挺久，那些人却仍然在那一处，看的人不变打球的人也不变，时诺想不通为什么不会觉得腻味。

        走近后却发现，氛围不再像之前那么的和谐，不知为何多了几丝剑拔弩张。

        有两个女生面对面站着，似乎在为何而争执。

        耿秋怡大约觉得纳闷，松开时诺跑过去看情况，被留在原地的人在继续走和转头之间纠结，下一秒某个名字传进耳朵，她不假思索地抬步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不记得名字的学生头女生指着篮球场的方向，急切道：“抛去人品不谈，顾京一打得就是比他好啊！”

        时诺心中起了片刻涟漪，脸上却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停留在可以听清的位置站着不再动弹。

        “为什么要抛去人品不谈？”在学生头女生对面的是梁意，她眼尾通红，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出声，“凭什么不谈人品？就因为那个人没有人品吗？！”

        梁意的声音太高，仿佛用尽了一切力气在歇斯底里，眼里爬上血丝，周围的人急忙上前想要扶她，躁动的声音渐渐响起，有很多人在指责短发女生。

        有人说，“这种时候还说顾京一干什么，晦气。”

        也有人说，“他不配进入跟人相较的榜单里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

        一字一句，口诛笔伐。

        时诺感觉周遭突然出现一个罩子包围住了那群人，她们的怨怼和恶言，不满和争议全部成了面上脸谱式的表情，失去了话语的衬托后面容更加清晰，那些浮于表面的恨斥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她不想再听。

        左侧有个人始终沉默，被她的同伴轻推了一下后立马放开嗓子嚷了两句，比先前对篮球场上的欢呼更像虚假的表演。

        耿秋怡站在不远处，给时诺递了个眼神，她接收到了其中催促她加入这场闹剧的意思表示，眉头皱起，不知所云。

        有点像怪异的组织，共同坚持着某个约定，有异心的人多的是，可唯一站起提出了一丝异议的人却被紧紧围住，因为骂声和责怪抹着眼泪。

        如果时诺没有记错的话，这里的女生几乎已经占据了这个班级的三分之二，所以这个班级有相当一部分人在表面的行为上是讨厌顾京一的，可是这么久了她却没有任何察觉。

        时诺突然有一种，因为自己的不称职令荒原的太阳受到了折辱的感觉，一时间不知所措到了极点，眼神也跟着虚晃晕眩。

        她压下嘴角，想要大喊一声结束这里混乱的局面。

        哪怕这样会让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那些探寻的，不解的，质问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后，女孩捏住自己的手，嘴唇微张，集合的哨子却在声音即将出口的瞬间响起。

        人群因此得到停顿，片刻后争吵被动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开往集合点而去，而时诺不可避免地愣在了原地。

        耿秋怡路过时拉了拉她，没有拉动，时诺轻轻摇头，对方叹了口气后离开。

        她还得再缓一缓才能平复自己的情绪。

        耳中有越走越远的脚步和篮球拍地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世界几乎陷入了纯粹的安静。

        一声鸟叫后有翅膀扑腾声响起，头顶的树叶随之而动，时诺眨了眨眼，仰起头往树叶叠影里看。

        “嘿！”一张熟悉的笑脸突然在上方出现，时诺被吓得瞳孔瞬缩，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去。

        压抑着的惊呼声响起，树上的男生没有料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喂”了一声后向她伸出手，试图去扶住女生，可他忘了自己还待在树上，这样的举动顺利地让他卸了劲，直直往下掉去。

        于是最后，顾京一成功地让自己摔在了时诺身边，没有扶住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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