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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再没有听过比这一句更万箭穿心的话语。
虽然知道过去两年他很累,但总有些快乐的时刻,明亮的时刻吧,总不至于乏善可陈,回首望,竟像个牢笼。
夜色沉得很快,越衬得灯亮。
商明宝脸色煞白:“斐然哥哥,你现在也觉得,我们分手是对的吗?”
向斐然转过身,倜傥的姿态,看到穿过大厅而来的方随宁,先抬了下下巴当作招呼,继而回答商明宝:“非常对,还有——”
他顿了顿,“叫我向斐然吧,别叫哥哥了。”
方随宁到了这边,目光穿梭一个来回,打哈哈解释:“好久不见的一帮人,聊得久了点。
你们怎么样?”
“不怎么样。”
向斐然抬手扬了下,“叫我等你干什么?”
“呃……”
方随宁急中生智,“我刚刚——就刚刚,喝了杯清酒,你送babe回去?”
商明宝想说她自己开了跑车过来的,但咽了回去。
向斐然神色冷淡,“我不方便,打车吧。
内地很安全,现在也不晚。”
说完,分别冲两人颔了颔首,“还有事,先走。”
看着他没入日料店幽暗光线下的背影,方随宁不知道想揍他还是先揍自己,扯了扯嘴角:“你别往心里去,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商明宝也跟着她一起咧开唇角:“我知道,他以前对我比较特殊。”
现在只是这份特殊被他收回了而已。
见方随宁尴尬,商明宝沉静地说:“随宁,谢谢你,但是我们之间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复合的。
我不想让他拥有不是在全心全意爱他的我,我需要时间。”
方随宁一直不敢把她往不爱向斐然的方向想,却没想到她会亲手剖开自己,露出稻草般的内里。
她骨缝里忽然感到冷。
跟前男友分分合合十几次,吵架时戳过刀子扔过杯子单方面换过锁跟新的人date半夜三更拍门放狠话,什么戏剧的狗血的幼稚的都干过,偏偏谁都没敢承认过心底已经没那么爱了。
不是他们爱得山枯石栏,而是胆怯,知道承认不那么爱了的自己将会是道德上的罪人,更会给下一次的复合留下伤疤,继而成为再下一次争吵时被指责的罪证。
“商明宝,你突然这么说,弄得我今天好像小丑。”
随宁挠了挠头,心里想,妈的。
“对不起。”
方随宁急道:“你就不怕时间长了,他爱上别人,身边出现别的人,或者单纯就是再也不会爱你了?人是有节点的,过了那个节点就是海阔天空八头牛也拉不回了!”
“我怕。”
商明宝眼也不眨地说,“可是我不能再自私一次了,因为怕他转移目光就吊着他让他空等,跟过去两年的我有什么区别?”
方随宁摇了摇头,脸色和目光都难看下来:“行,这是你的自由。”
-
地下停车场昏暗无人,向斐然降下车窗,安安静静地又再抽了一支烟后,才启动车子。
驶出冰冷的地下掩体,
城市的华灯倒映挡风玻璃前。
缓行汇入等红灯的队伍,面前那辆银色保时捷911挂着两地牌照,他认识,那是商明宝的其中一台跑车。
向斐然扶着方向盘,让另一台车并入了他们之间的车道,阻隔了他的视线。
那是他和商明宝未来一年里最近的一段距离,以及唯一的一眼。

他没再见过她。
ig虽未取消关注,但懒得挂梯子登陆,久而久之他也就再没打开过这个软件,朋友圈则回到了关闭状态。
从没人再在他面前提及过商明宝。
给期刊审稿时,看到其中一篇投稿引用了他的博士论文。
他久违地点进去,看着题献那句「唯一的爱」,面色疏无变化。
最靠近彼此的一次,腕表的公益晚会在香港春坎角绮逦酒店举办,他在那里进行了两场讲座。
一楼面对花园和大海的走廊上,有一家珠宝店占据了视野疏阔的一隅,店名是一个简单的「g」,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着「艺术珠宝」。
鬼使神差地,向斐然走进了店内。
这里的每一件作品都没有被规矩地收纳排布在玻璃柜台里,而是放置在以整块原石为展台的内嵌式玻璃格中。
向斐然并不知道这是商明宝的店,只看出来这里的每一件作品都能看到植物的影子。
“这枚戒指由电镀白色钛金属打造骨架,花瓣共镶嵌超过10ct透明圆钻,花瓣底部由铰链结构相连,可以根据佩戴者的心情选择合拢和展开,中心的这一颗是1ct的黄色蓝宝石。”
ses站到了他的身边,自在而娓娓地介绍道,“灵感来自于‘珠光香青’。”
向斐然勾了勾唇。
珠光香青,听着很高级,其实是南方高山林缘与草坡上很常见的野花,商明宝第一次见到时大呼小叫,觉得多花头簇拥一起的它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
“我们主理人喜欢它,因为它盛开周期很长,从盛夏到下雪的季节。
在西方,它称为‘珍珠永恒’、‘夏日雪’,也是我们店最为畅销的一款。”
向斐然看了眼售价,三万多,不过是这家绮逦普通房型的五晚房费而已,是相当高明的定价。
sales移步:“您也可以看看这枚黑欧泊花簇胸针,由电镀多色钛金属勾勒出了十一种花卉造型,主石是来自澳大利亚闪电岭老矿的顶级黑欧泊,整体造型迤逦飘逸,不仅可以作为胸针佩戴,还可以变为吊坠。”
这是个如油画般浓郁的作品,拥有古典主义般扎实写实的细节,在极微小的造型中,设计师勾勒出了每种植物最典型的形态学上的分类特征,使得它们栩栩如生。
“这十一种花卉是,象鼻花,黄匾萼花,苜蓿花、小千里光,七瓣莲……”
呃,好像背混了。
sales卡顿了一下,想无视错误继续讲下去,话却被对面的男人接管了过去。
“这里没有七瓣莲,剩下的是高山水杨梅,高山银莲花,玫瑰王冠,耧斗菜,大花蔷薇、高山黄花、风铃草,以及……”
向斐然一一地
说着,视线在最后一朵花上停留,吐出它的名字:“北极龙胆。”
sales的眼睛和嘴巴一块儿张大了:“哇,先生您……好厉害。”
她由衷地说。
天晓得,她老板总以植物为缪斯,又需要他们一五一十地跟顾客阐述设计来源,因此他们需要背很多生僻的植物名。
除了那枚夏日雪戒指外,这里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纯手工打造,造型繁复,用材大胆。
在以往,这样复杂精美的艺术珠宝往往只诞生于奢牌们的高珠线,只归属于极小部分的富人们,因此自从品牌落户绮逦起,便迅速积累起了相当一部分忠实客群。
让sales印象深刻的,是有个上海来的富婆,每入住一次都会带一件作品回去。
听闻一件逸事是,他们老板有些清高傲骨在身上,原本的首选店址是澳门绮逦名荟,那里的客人天天在赌场输赢几百万,对几万至一十万的珠宝根本已经丧失了价格敏感度。
但老板拒绝了,理由是不想客人出于冲动带走作品,她会为那些石头花感到委屈。
sales回过神来,话题重新落到黑欧泊胸针上:“这件作品叫‘北极王国’。”
她眼前的男人波澜不惊,看不出对这件作品喜不喜欢,只是淡淡地问:“为什么叫北极王国。”
“因为……”
sales微笑地说:“这是北极气候下,高山冻土带夏季七八月份鲜花盛开的样子,像一个童话王国。”
果然是她。
向斐然已然明白,视线再次看向品牌名。

g,原来是“明宝”
的明。
她的理想和事业终于开展了第一步。
sales的服务很到位,也许是因为店铺开在这里,已经进行了最基本的购买力筛选。
进店的每个人都具备购买力,那么他们的服务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我们品牌这一季的主打缪斯是它,”
她款款移步引导着,“您看上去对植物很了解,不知是否认识?”
向斐然驻足,望着这枚花瓣层叠舒展、由榄尖形宝石镶嵌,呈现出蓝调浓转淡渐变的戒指。
很常见的花境用材,不具有辨识难度。
“黑种草。”
sales给足了情绪价值,笑容发自真心,“没错,这是一朵具有三千年历史的花,英文园艺名叫loveaist,迷雾之爱,花语是’无尽的思念‘,”
sales很认真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品,很有韵味,讲述的是一个因为爱被藏在迷雾中,所以失去的故事,时光茫茫,只剩下戒指的主人对着物件睹物思人,诉说遥远的思念。”
向斐然怔了怔,勾起唇,未置一词,目光落在售价标上。
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他眯了眯眼。
认真的?火星还是月球上挖回来的矿?
“这个标价是老板定的。”
sale笑着解释,“因为她不打算卖,只作展览,但是询问的人实在太多,为免客户被拒了扫兴,只好先标一个
天价。”
确实也像她的任性作风,免得你被拒绝,我直接让你望而却步。
店铺面积不小,布局氛围如美术馆,不知不觉便让人沉浸其中。
一圈看完,sales尽心尽力如作艺术讲解,姿态毫无殷勤迫切,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末了,她交握着双手道:“不知您看中了哪一款?我们可以拿出来仔细欣赏。”
“不必了。”
向斐然礼貌谢绝,走出商店,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表达“无尽思念”
可以直接发微信,不必寄托在售价一个亿的珠宝上。
他只认为他们的故事成为了她艺术的注脚。
祝她好。
下榻春坎角绮逦的后面两天,向斐然不再走过这条必经的走廊。
晚宴中也听到腕表品牌的高级客户们谈起了这家店,其中一个金发妇人的晚礼服上赫然就别了那枚飘逸锦簇的「北极王国」胸针。
结束了讲座后,向斐然返回宁市,被发小在植物园宿舍楼下堵住。
主唱对玩乐队一事比他长情,那支破烂乐队从大学起换过鼓手换过贝斯手,但主场和作为吉他手的表哥从未散过。
两人家里都不差钱,玩呗。
终于玩出名堂,livehoe有忠实乐迷了,音乐节有邀请函和报酬了,唱片也终于发了一张,有了一首破圈的代表作。
接到综艺节目,表兄弟两个抱头痛哭,第一期上线时,硬把向斐然按在电视前看了两小时。
向斐然很长时间没接过演出,只在课题思路受阻时即兴敲一敲电子鼓,当按摩大脑。
看到一头卷毛永远像没睡醒的主唱,向斐然没做多想,问他什么事。
主唱有备而来,上前一个箭步抱住他双腿:“青天大老爷!”

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冲出来埋伏着的他表哥,从背后钳抱住他腰:“哥哥!”
向斐然:“啧。”
“听我说——”
向斐然:“没空。”
主唱噎了一下,以丰富的经验熟练地无视了他的冷酷,死缠烂打干嚎道,他们伟大的鼓手骨折了。
“喝多了,骑电动车摔沟里了,在医院里吊石膏呢。”
向斐然:“……”
有种造孽和就知道的复杂心情。
他冷静道:“找别人救场,我没空。”
“你有空去香港给资本主义们开讲座喝香槟,没空帮兄弟的忙?”
主唱泫然欲泣,“你变了,香江的水灌了你根正苗红的大脑。”
“……”
“哎,弟,你岂能道德绑架向博!”
表哥呵斥,沉痛道,“虽然向博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又有一身细腻的技术,但他现在已经贵为杰青,是人人敬仰的大科学家,怎么能让他再来陪我们玩这种敲敲打打的幼稚游戏!”
向斐然:“……”
“表哥!”
主唱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道:“斐不是外人,绝不会做出这种自绝于兄弟的事,你这么说,岂不是看轻了他,也看轻了我们这三十年的友情!”
向斐然:“一十七年。”
主唱改口:“一十七年!”
表哥握拳,沉痛:“哎!
兄弟!
切莫让兄弟为难!”
向斐然:“确实。”
主唱:“斐,你就这么忍心!”
隔壁实验室的贺研究员经过,掏出手机,迟疑地问:“需要叫保安吗?”
向斐然淡定道:“不用,欣赏就好。
名人,最近上节目呢。”
一听到“名人”
一字,主唱和表哥齐刷刷从他身上松开,咳嗽着,拧了拧(并不存在的)领带。
贺研究员:“认识啊?”
向斐然:“以前认识。”
“我草。”
主唱心态崩了,咬牙切齿道:“两期,就两期,兄弟,你得给我时间跟新鼓手磨合吧!”
厂牌那边确实不缺能救场的鼓手,但大部分要顾到另一支乐队的排练,而他们的歌鼓点是重中之重,向斐然从小跟他们一块儿玩,大学成立乐队后也是他撑起了商演,除了他真没别人更合适了。
真见死不救也不行。
两周后,新一期节目录制,向斐然戴上渔夫帽,压好黑色口罩,站到了综艺的表演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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