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西洋货

曲轻漓向大姐道过谢，没有去排队买票，而是又转到了门庭稍微冷清一些的副食店，日常吃的油盐酱醋、鸡蛋、白糖等在这里都能买到。

        店里的光线有点暗，她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酱油和花生油混合在一起的香味，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几声。

        “妹子，买啥？”售货员随口问道。

        曲轻漓隔着玻璃柜往里瞅，顿了片刻，拿出一张酱油票和一毛钱，说，“给我来一斤酱油。”

        “等着啊。”售货员拿出一个竹提子，正要把酱油从大缸里舀出来，倒进插在瓶口的漏斗里，就听到曲轻漓说，“打慢些啊，谢谢大姐啦。”

        售货员手一抖，本来想着快速提起的，被曲轻漓的话吓一跳，动作放缓了不少，但是也没说什么。

        因为她们这些售货员都知道，酱油很稀，如果提起的时候动作快，就容易起泡沫，还容易洒出去，等舀到顾客瓶子里的时候，一斤酱油实际上就只有八、九两而已了，相反，要是那些粘稠的液体，比如花生油，舀得越快得到的量就会多个半两一两的。

        本来她看这妹子年轻，不懂这些的，没想到如此精准地在这个时候提醒她，还特意感谢她，这妹子识货又嘴甜，售货员也不搞什么小动作了。

        曲轻漓美滋滋地看着明显比一斤要多一点的酱油，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一长串酱菜名称了：玫瑰大头菜、酱黄瓜、辣萝卜条、满口脆、青豆撇了丝

        想想就流口水。

        打完酱油，她又盯着店里的猪肉看了几眼，拿出肉票和一块钱，说，“大姐，我要一块钱猪肉，不要肥的，要全瘦的。”

        售货员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啥？全肥的还是全瘦的？”

        这年头肥的肉可比瘦的金贵，毕竟肥的肉才能炸出油水来，买个肥肉相当于又买肉又买油了，她家好多亲戚想买肉的时候都叫她帮忙留意全肥的呢。

        “全瘦的，我家闺女不喜欢吃肥的，麻烦大姐了。”曲轻漓当然知道肥肉更受欢迎一些，可是她和小轻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肥的，肥肉一口咬下去腻腻的，口感也太软。

        售货员听到曲轻漓这么说，小声嘀咕了一句，给曲轻漓称了两斤瘦肉，说，“我们这里概不退换啊，你可别后悔。”

        曲轻漓发现，这家副食店的售货员人还挺好的，笑了一下，说，“我明白的。”

        她看着售货员把瘦肉放进早就裁好的黄色包装纸里，娴熟地用纸绳打出一个活结，眼睛转过案板上明显被嫌弃的被剔光肉的猪骨头，眼睛滴溜溜地转溜一圈，压低声音问，“这猪骨头怎么卖？”

        “这，这骨头不能吃的，没有人买的。”售货员看了一眼，她平常都是等下班之后再拿去扔了的。

        “姐，这能给我吗？”曲轻漓心想，这猪骨头也是从猪身上弄下来的啊，就算吃不了，炖个汤也好啊。

        曲轻漓的母亲是南方人，跟香江有点关系，以前就特别喜欢炖汤，几乎每顿饭都有一汤，后面害怕被人检举才不做了的。

        她还记得，炖汤最简单了，几乎什么东西都能往汤里放，猪骨头应该也可以吧？

        售货员看了眼曲轻漓，点了点头，又把猪骨头都包好给对方。

        反正这骨头又没用，还费她劲扔，这妹子愿意要，就当个人情送了。

        “谢谢大姐，您真是为人民服务的典范。”曲轻漓突然站直了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不谢不谢，都是为人民服务。”售货员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她看了一眼，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她们这里，压低声音，“妹子，下次你来，要是还有猪骨头，我给你留着。”

        曲轻漓显然没想到一个彩虹屁能够让这位售货员给出这么个承诺，连忙点点头，应下了，两人还交换了名字。

        等曲轻漓离开后，另一位刚停下忙碌的售货员凑过来问，“阿芳姐，那妹子是你亲戚？长得还挺漂亮的啊，我好像没见过。”她刚才可瞧见了，徐芳给曲轻漓的酱油比一斤要多的，而且还送了猪骨头，虽然这玩意没用，但也是副食品店送出去的东西啊，一般人怎么可能能在徐芳这里得到赠送的东西。

        徐芳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事，没否认，“对，远房亲戚。”

        同事点点头，她们这些副食品点里的售货员，虽然比不上供销社里的售货员这么风光，可是也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职位了，多少人都眼红着呢。

        她是有个高中学历，舅舅是县纺织厂的厂长，这才能分配到这工作，而这位徐芳，年纪比她大挺多，家里听说跟县公安局和县肉联厂都有点关系，都不是一般家庭的人。

        售货员心思转了转，刚刚那位姑娘穿得挺好的，都是最新款的的确良，想来家境也是很不错的，下次要是遇见了，也要过来打个招呼才好呢。

        曲轻漓并不知道自己意外地被人误认为是徐芳的亲戚，后面还得到了这位售货员的帮助。

        现在的她，买的东西全放到一个菜篮子里，上面用一条白色的毛巾盖着，让人看不清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曲轻漓学着之前那个东西那样，把马尾辫放下来，半披着头发，再从黄土墙上蹭了一手灰，然后抹到脸上、脖子上、手腕上，把凝白的肌肤弄黄，再扎上一条灰色头巾，整个人和之前漂亮清爽的模样完全不同，仿佛变了个人。

        她走在一条吵吵闹闹的巷子里，凭借着记忆左拐右拐，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抬起门上的铜制把手敲了一下，顿一下，再敲三下，高声喊，“王叔，你娘让我从村里带点土货，快开门！”

        里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你哪家的？”

        “我是隔壁的二狗家里的。”曲轻漓记得，那个东西操控她身体的时候，可是来过这里好几次，都是用的这个暗号。

        门突然打开了，门里的人伸了个头出来，压低声音说，“快进来。”

        哪怕是之前就在意识中见过，曲轻漓也有些不太适应，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这才踏进去。

        她刚进门，门立刻就被人关上，对方是有点跛脚的老人，冲她笑笑说，“阿红啊，你今天想买些什么？”

        跛脚老人是这里守门和望风的，也接待过曲轻漓几次了，大概知道她的假名，也知道对方每次来买东西都出手阔绰。

        他们这里啊，其实就是镇里的黑市点，供销社、副食品店、甚至国营饭店，都是既要票又要钱的，有些人票少钱多，有些人票多钱少，又有些人东西多需要票或钱，所以需要交易。

        但是这些可不能放到明面上干，这可算是投机倒把，被红袖章们知道了，可要被当成臭老九处理的，轻则游街，重则丢命。

        可要是不干这个，只凭借着那点工资、工分，根本就吃不饱，也没办法养活全家人。

        所以有些脑子稍微灵活一些的，胆子又大的，家里条件不太好的，就开始思考投机倒把了。

        他们这个据点，是经过精心筛选的，这个巷子小路特别多，能够躲藏的地方也多，这个房子除了正门还有三个地方能跑出去，要是比红袖章们找到地，也能及时跑路。

        他们这里也开了大半年了都没有红袖章们来过，还算安全。

        曲轻漓跨过一道门，这才发现，里头有不少摊子，东西还挺齐全的，甚至连手表都有。

        她忍不住走过去看两眼，这才发现，这些手表大多都是不知道经过几手了的，多半是那些旧手表改造的，又收回了视线，打算去看看有没有她想要买的东西。

        “妹子，别走啊，我这可是全镇唯一能买到手表的地方，不要票，只收钱。这玩意可洋气了，戴在手上，就是人人羡慕的。”表贩子在曲轻漓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打量过了，心里估计了一下，认定这是能买得起他手表的人，连忙把人叫住。

        他这表放在这里好些天了，想买的人确实多，却很多都钱不够，想要赊账，这怎么行呢？

        干他们这个的，哪天被红袖章发现了都不知道，肯定要钱货两清才行的。

        别看都是旧表，但是把这些零件买下来也花了他不少钱，他现在欠了不少亲戚的账，要是再不卖出去，他估计要被亲戚围殴的。

        “这些都是旧表，我家里已经有一个旧的了。”曲轻漓说的是她母亲留下的梅花牌手表，还是她爹曲爱民送的，虽然是个二手的，但是也比这些精致不少。

        表贩子一听，摸了摸自己破衣服的内兜，咬咬牙，说，“我这有个新的，是西洋货来着，要买吗？姑娘你看着就不差钱，买个新的用呗。”

        曲轻漓本来不想搭理对方了的，她不能出来太久，一会还要回去接小轻竹呢，哪怕这表贩子有海鸥牌她都不心动的。

        谁知道，这表贩子说西洋货？

        怎么可能呢？这个镇虽然在县里的生活条件排得到挺前面的，但县里都不一定有西洋货，还得到市里，甚至省城的百货大楼，用外汇券，再花上一笔巨款，才能买到的。

        曲轻漓觉得对方是个骗子，她转身就想离开，对方却一下蹦起来，把一个手表拿在她面前晃。

        精致的手表折射出有些刺眼的光线，曲轻漓忍不住用手挡了挡，眯着眼看了一下，就愣住了，她心里满是疑惑，问，“这表怎么来的？”

        表贩子见终于吸引到曲轻漓的注意力后，有些得意地说，“这你就别管了，考虑买吗？五百块就行。”

        曲轻漓听到这个数字，就知道表贩子可能连这手表的名字都不知道，要真知道了，不可能叫这个价，她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五百块？你去抢银行吧！没钱，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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