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停靠期间（二）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低沉，但好在薇薇安又主动地问了一些凯瑟琳在丁洛尔镇的细节，在两个人一问一答间，原本笼罩在凯瑟琳心头的不安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可惜的是，因为她也是第一次进入小镇，所以对丁洛尔探索得并不透彻，凯瑟琳绞尽脑汁，也不过勉强画出了小镇中的火车站、家、集会地与一些商业街的大致位置关系。

        “已经很好了，”黛妮的目光甚至有些钦佩，“第一次就去了陌生的小镇，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厉害的事情了。”

        尤其是“旅客的死亡会令凯瑟琳号提前到来”、“深夜的车厢中有无法在目光中活动的未知黑影”，这两条可都是相当重要的信息。

        薇薇安显然也对凯瑟琳本次的收获很满意，看她的眼神中已卸下了大半的防备。

        在看见菲欧娜在记录所有小镇怪谈与去过的旅客的大纸上郑重地写下“8丁洛尔——双头人——凯瑟琳”后，薇薇安接过了笔，在乌康艾诺小镇中长长的死亡名单的后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偏头想了想后，便再次落了笔。

        “7乌康艾诺——完美人生——辛西娅（死亡），科尔温（死亡），比尔（死亡），乔治（死亡），艾琳（死亡），薇薇安（半年）”

        ——

        凯瑟琳先是因为那个“完美人生”有些不解，随后目光就忍不住落在那个“半年”上了。

        “薇薇安，你……你在那个小镇待了半年？”

        黛妮更是已经忍不住开了口，问题讲完忽然又想到凯瑟琳可能不太懂，于是又转过去向她解释：“火车内和车外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无论在小镇里待了多久，在车里都是十天。”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又变得有些黯然：“其实也不一定是十天，手表在这里早就停了，又见不到阳光，我们也只能通过每天的两趟铃声与在夜里熄灯的规定来判断天数。”

        “没错，但这个小镇的确有些不同。”等黛妮解释完后，薇薇安继续了，“车票上没有凯瑟琳号回来的日期，需要自己自行买票。在这半年里，其实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买票立刻回来的，但都没能做到。”

        她看着纸张上的那一串死亡名单，目光中罕见地带了些许茫然：“包括辛西娅、科尔温、比尔……我在镇子中见到他们了，他们没死，只是选择了留在那个镇子里、不打算再上车了而已。”

        “不，”下一秒薇薇安又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话，“我也说不清，他们的那种情况到底算是是死了还是活着。”

        “甚至我无法确定，我所看到的他们……还是以人类姿态存在着的吗？”

        ——

        ——

        与只能粗略画出简笔画地图的凯瑟琳不同，在小镇上待了半年的薇薇安准备得非常充分。

        她从浓雾中走进车厢时提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之前因为急于听凯瑟琳在丁洛尔小镇的见闻，于是只随便找了个座位把箱子丢了上去，这时她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去把箱子提了过来。

        薇薇安将行李箱放在走道上，蹲下后拉开拉链的一瞬间，塞了满满一箱子的补给物品差点喷出来——尤其是上面的几袋花花绿绿包装的膨化食品。

        除薇薇安外的三个姑娘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尤其是黛妮和菲欧娜。

        凯瑟琳刚刚从丁洛尔小镇出来，虽然后来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但好歹也算是在刚到小镇的时候吃上了几顿正经的饭菜。

        反观车厢这边，就算从薇薇安与凯瑟琳离开车厢后开始数起，黛妮与菲欧娜也足足啃了十天露西发的干面包与凉掉的三明治了。

        ——更何况，她们已经在车中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天了。

        凯瑟琳号上，工作人员露西只提供纸巾、水，以及那些没什么滋味的食物——除了保证旅客不被饿死渴死外，色香味是一个都不占。

        旅客们就只有下车去到小镇上时，能吃点除了面包与三明治外的食物——但等真正到了镇子上，忙着保命还来不及呢，谁又有那个心情去给自己改善伙食？

        像薇薇安这种能带回这么多物资的，就更少见了。

        黛妮看得眼睛都绿了，却还是保持了几分清醒，她咽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能不能……薇薇安……”

        “带回来就是让你们吃的，拿着。”薇薇安将一袋薯片塞在黛妮的怀里。

        黛妮立刻疯了一样地将薯片袋扯开，她将袋子扯开的力气太大，倒有小半袋薯片从袋子中崩了出来，洒了她一身。但她也不在意，粗暴地伸手进袋口，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

        嚼了几下后，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菲欧娜算是比黛妮好一些，只一声不吭地往嘴里塞着这些膨化食品，但吃着吃着，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这种零食原本就是用一袋的钱买半袋空气，黛妮不过三两下就将袋子里的薯片吃得差不多了，又伸手去拈那些掉在衣服上的薯片，连一点渣都没有放过，通通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吃了。

        凯瑟琳不由得看得有些心酸，虽然在黛妮与菲欧娜开始吃东西时，薇薇安就示意她也过去一起吃，凯瑟琳想了想，还是没动。

        她也看见行李箱中这样的零食不多，自己上火车不久，昨天也在丁洛尔小镇中吃了不少正常的食物，还是将这些零食留给其他人吧。

        这么想着，凯瑟琳便过去帮薇薇安一道整理行李箱。

        可能是考虑到膨化食品比较占地方，薇薇安其实只装了三四包放在最上面一层，下面大多数是一些瓶瓶罐罐。凯瑟琳粗略扫了几眼，认出了其中几瓶是钙片和维生素片，还有一堆她叫不上名字的保养品。

        就在她还忍不住在试图分辨出这些都是什么的时候，薇薇安从行李箱最底部拽出一件新的t恤递给了她。

        “赶紧把你身上那件换下来吧，”她指着凯瑟琳现在穿着的那件已经布满干掉血迹的上衣，察觉到凯瑟琳刚刚在看箱子里的维生素片，又解释了一下，“在这里，最多给你在三明治里夹点一片蔫巴巴的菜叶子和薄火腿，维生素和蛋白质严重摄入不足，之前我们已经开始浮肿和掉头发了。”

        薇薇安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后有了这些……希望能改善一点吧。”

        凯瑟琳点点头，忍不住也在心里跟着一起叹气。她拿着薇薇安递过来的短袖站起来，走了几步到前排将被血浸透后又干掉、因此已有些发硬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薇薇安带回来的干净衣服。

        等她换完衣服回到原本大家围聚的地方时，零食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最后一袋被菲欧娜小心翼翼地拿去，和记录各个小镇情况的笔记放在了一起。

        此刻黛妮的情绪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顶着一对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坐在那里。

        看人齐了，薇薇安便简要地总结了一下她带上来的物资：“因为怕上车前会有什么变故，所以我只提了一个行李箱装东西。”

        “箱子里除了鱼油与维生素片之类的保健品，我还塞了几袋巧克力、风干牛肉和即食奶酪，两瓶洗面奶、五管牙膏……哦，还有牙刷、卫生巾、棉条、几件换洗的衣服。”

        黛妮听得险些再次流下泪来——她们当初都是抱着来旅游的念头上的火车，所以牙刷毛巾和简单的换洗衣物都有带，但谁没事会带一大堆牙膏洗面奶去旅行啊！

        在火车上时间一长，原本准备的旅行分装早就用光了。

        洗脸与洗澡还好说，每天在车厢后方的卫生间里用清水擦拭下身体也勉强能坚持，可那种牙膏耗尽后不得不开始就着清水干刷牙的滋味，这几个爱干净的女孩都不愿意再回忆第二次了。

        至于那些护理产品，更是用一个少一个。

        幸好，偶尔会有提着行李箱伪装成人类女性的东西进来——它们留下的食物都散发着一股古怪的腥气，因此没有人敢动，好在那些护理产品都没检查出有什么问题，在情况紧急的时候，女孩们咬咬牙也就勉强用了。

        “你们也看到了，”薇薇安指了指她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乌康艾诺的物资丰富，想买什么镇里的商店中都有得卖，但它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这个镇子……非常完美。”薇薇安思考了一下，依旧用了这个词汇来形容，“我最喜欢的花是郁金香，而乌康艾诺所有道路两侧都种满了郁金香。”

        “这半年里，每天都有很好的阳光的同时，天气却非常凉爽。每个居民都特别亲切，而且无论想吃什么，就算现在店里没有，第二天也会‘恰好’新进了货。”

        薇薇安靠在椅背上，表情有些复杂：“但是，花不可能在半年的时间中常开不败、这世界上也不会有地方能够永远保持一个天气……明明异常的事情这么多，我也自认为算是意志力坚定的人，可……就是舍不得离开那个小镇。”

        “就像是，一个根据你心意所打造的完美世界。”

        “那不是挺好的吗？”黛妮忍不住开口，“你之前说辛西娅他们选择留在了那个小镇，如果乌康艾诺真的那么棒，我也……”

        “你记不记得在去过乌康艾诺的人中，乔治和艾琳的性格是什么样的？”薇薇安打断她。

        “乔治自大，艾琳有些急躁。”菲欧娜抢在黛妮面前回答。

        薇薇安点头：“没错，但我在乌康艾诺中遇到的乔治与艾琳都变得特别温柔有耐心……而且，他们所有人都忘记了在凯瑟琳号火车上的经历，认为自己是从小生活在这个镇子上的。”

        “性格变了，记忆改了，”薇薇安直视着刚刚还对乌康艾诺有些憧憬的黛妮，“你觉得出现在我面前的，还是原来的他们吗？”

        黛妮有些不知所措地去抓旁边菲欧娜的手，薇薇安没有继续逼问她：“比尔告诉过我们，他对桃子严重过敏。可乌康艾诺中，我递过去的桃子他笑嘻嘻地就接过去吃了，吃完后一点异常都没有。”

        “还有艾琳，她除了舌钉眉钉脐钉外，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也穿了不少的孔，只不过是在火车上不大方面清理，所以一直将那些耳环钉子都收了起来。

        “所以……那个和艾琳长得一模一样，却连耳洞都没有的家伙，究竟是谁？”

        “我去试探过辛西娅，以开玩笑的语气问她，我记忆里她的泪痣明明是长在左眼下的，现在怎么跑到右边去了？等到了第二天再见面时，她的痣果然去了左边——但实际上，原本辛西娅眼下的根本不是泪痣，是在另一个小镇时不小心伤到了脸，在留了一点疤在那里。”

        凯瑟琳她们明白了薇薇安的意思，呼吸都不由得有些急促起来。

        薇薇安没有看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她的语气有些疑惑，像是在问其他几人，又像只是在喃喃自语——

        “出现在我面前的，真的是自愿留在小镇上的旅客吗，真的是……人类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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