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桃花汛（六）

狂风卷着暴雨带着欲摧之势扑向破庙，风夹着雨从门窗刮进来，庙外下大雨，庙内下小雨，几人勉强找了一角，将就着等雨小些。

        薛致蹭到穆央身边坐下。

        “山神庙？”穆央托着下巴歪头问薛致：“意思是这长毛巨蛇是一黛山的山神咯？”

        “野山神。”薛致照着她的动作，也歪头对着她回话：“百年前山里许是有人烟的，而长毛巨蛇是他们信奉的野山神。”

        “哦。”穆央了然，没有再说话，兴趣缺缺。

        一时静默，她恍然注意到薛致学着她的动作，两人正歪头对视，在这副生动的女子皮囊下，流露出的却是她熟悉的神态，吊儿郎当的样子，漆黑的眸子里溢满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只有薛致才会有的眼神。

        她可以从那双漆黑透亮的瞳仁中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穆央心漏跳了一拍，像是被蛊惑一般，陷进了那双眼睛里，久久移不开视线。

        她后知后觉有些太暧昧了，慌乱地撇开眼，对他依旧灼灼的眼神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抬手捂上他的眼睛，懵懵地开口：“在谈正事，不要这么看着我。”

        她听见掌心下的人轻笑了一声，脑袋有点发蒙，只觉得烫手，那只手虚虚罩在他眼上，捂也不是，放也不是。

        薛致抬手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握在手中：“好。”

        眼尾忍不住扬起，声音里也浸满笑意：“听你的，不看了。”

        虽然他明明是顺着她的话说的，但穆央还是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耳尖不争气地红了。

        她抽回手，扭身坐正，佯装无意，放下别在耳后的碎发，遮住发红的耳尖，然后一派自然地直视前方。

        而意岚一个人坐在一旁，斜着眼看薛致用姐姐的身体亲亲热热地贴着穆央，面露不悦。

        这两个人搞什么。

        他在用姐姐的身体做什么！

        意岚的眼神像利剑一样射向穆央薛致，黑着脸恨不得自己上前将两人拉开。

        也许是意岚的怨念强烈到如有实质，薛致察觉到了他的烦躁。

        薛致回头，冲意岚挑眉，笑得欠揍。

        他熟练地搂过穆央的腰，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穆央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歪就贴在了他怀里。

        “你干嘛？”穆央胳膊抵在他肩膀上，顽强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那知听到薛致在耳边叹息一声，幽幽道：“穆央央啊，不要这么抗拒嘛，反正现在都是女子的身体，亲密一点也没什么吧。”

        好像……好像也对。

        穆央正在难以置信地动摇，薛致拉过她正在抵抗的手臂，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轻轻滑下，衣衫濡湿，这温柔的触碰却意外强势叫人无法忽视，直到牵住她的手，缓缓十指相扣。

        她掌心起了薄汗，这次被他结结实实扣在怀里。

        他低头，鼻尖若有若无地碰着发丝，带着点挑拨意味，靠近她发烫的耳朵，轻蹭着耳廓，埋在发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眯起眼，细细嗅着她的发香。

        意岚看得眉心狠狠一跳。

        “薛、致……”他咬牙切齿地开口。

        薛致听到意岚的声音兴致更高了，他环住穆央的手收紧，下巴放在她的颈窝，还抽空恶劣地觑了一眼意岚，得意洋洋。

        穆央也感受到了意岚要杀人一般的目光，她绷着脸，推开薛致的脑袋，无奈道：“差不多得了。”

        薛致见好就收，一点也没有刚刚挑衅意岚的嚣张模样。

        意岚快要气死了，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生气。

        他的姐姐不在。

        他的姐姐才不会将他晾在一旁不管。

        他的姐姐才不会这么亲热地对别人，明明只有他。

        女人也不行！可恨的薛致！卑鄙小人！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滴答滴答的雨砸到意岚脑袋上，他也顾不上，只忙着死死盯住薛致。

        薛致老老实实地坐着，穆央和他隔开一臂距离，平复着心跳，她悄悄用余光看了薛致一眼，他垂着眼，收敛的样子好似真正的江春水在安静坐着，与刚才属于薛致的、步步紧逼的感觉完全不同，让穆央松懈不少。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眼看向穆央，她飞速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他对视。

        她实在是招架不住。

        破庙内弥漫开有些古怪的气氛，三人各怀心事，来来往往的眼神拉扯，无人言语。

        在这如坐针毡的气氛里，破庙外的雨遂了众愿，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意岚第一个站起来，面色不豫。

        穆央接着站起来，眼神飘忽地对薛致说：“雨小了不少，走罢，把江姐姐送回去。”

        薛致倒是有些意犹未尽，坐在地上将手伸给穆央，理所当然的眼神像是在说“都是女子嘛，牵手很正常的。”

        恃宠而骄。

        穆央的脑海里突然不合时宜地蹦出了这个词，让她莫名想笑。

        她也不躲了，打掉那只伸着的手，忍着笑意轻叱：“自己起来。”

        薛致被拒绝也不恼，嬉皮笑脸起身跟在穆央身后逗她。

        意岚一路脸黑，他想着，以后一定要让姐姐离这两个人远点。

        姐姐

        意岚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黏着穆央的薛致。

        太憋屈了。

        意岚气不打一处来，委屈得眼眶都憋红了。他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免得再看这么刺眼又戳心窝的画面。

        一定要让姐姐离他们远点，一定。

        视野里的植被渐渐减少，不再繁密到纠成一团一簇，遮天蔽日，天空逐渐开阔，山下一大片烂漫的桃花林挨挨挤挤，远远望过去，像是落在天边的胭脂云，如海如潮的温柔委婉。

        下了山便连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没有了，山下风和日暄，碧空如洗，午后的暖阳照在淋了雨的几人身上，和煦又舒服。还未进桃花林，袅袅清香像是钻进了心里，沁人心脾，穆央馋得吸了好几口，清风徐来，满树桃花招招摇摇，飘然而下，好似下了一场粉色的雨。

        回到了江春水的小屋，里面狼藉未变，穆央挽起袖子，动手收拾，薛致也要来帮忙，穆央拦住了他：“江姐姐受了惊吓，奔走大半天，昏了过去还淋了雨，身体怕是吃不消，你去屋里躺着，让江姐姐好好休息。”

        “就是！赶紧去躺着。”一直憋屈的意岚一开口就怨气冲天：“不是你的身体，你又不心疼。”

        穆央目光转向意岚：“你去附近请个郎中回来，这里我来收拾。”

        意岚虽然不满穆央的使唤，但为了姐姐当然乖乖地去找郎中了。

        江春水醒过来时已经接近黄昏了，橘阳西落，桃花含羞。

        她缓缓睁眼，入眼的是最熟悉的屋子陈设，还有……

        “姐姐终于醒了……”胳膊上熟悉的温热，阿崽的声音。

        “吓死我了。”江春水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巴巴地看着她，好不惹人怜。

        江春水抬起另一只手，摸上他毛绒绒的脑袋：“你可受伤了？”

        意岚像只被抛弃的小狗重新找到了主人，拼命往江春水怀里蹭，委屈死了。

        “我没事，倒是姐姐，真是吓死我了。”

        “没事了没事了。”江春水一下一下摸着怀里委屈小狗的脑袋，耐心地安抚轻哄。

        “江姐姐醒啦。”穆央听见动静，和薛致一起进了里屋。

        “穆姑娘？”

        穆央上前扶起江春水，让她靠在床榻上。

        “穆姑娘怎么在这儿？”

        “江姐姐，我要向你道歉，是我连累了你。”穆央低着头，面露羞愧。

        “究竟怎么回事。”意岚瞬间直起身，反应最大，他握住姐姐的手，语气不善。

        穆央缓缓解释道：“我本是要去花盈楼除那条杀人的蛇妖，不知蛇妖本体是一只双头长毛蛇，在杀了花盈楼里的蛇后，另一条大蛇感应到，因为花盈楼仍有法阵屏蔽，它误打误撞顺着雄黄酒的味道找上了姐姐的，是我的不是，牵连了江姐姐。”

        意岚面有怒容，只要牵扯上江春水的事，他就无法冷静，像是要随时暴起，盯着穆央质问：“姐姐怎么会沾上雄黄酒的味道。”

        江春水按住意岚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温柔地开口道：“是我那天去看你，帮穆姑娘抬了雄黄酒，不小心洒了一点在衣服上。”

        意岚震惊：“姐姐你怎么不和我说，去抬什么雄黄酒！”转而对上穆央，咄咄逼人：“花盈楼的人是都死光了吗？要我姐姐去抬雄黄酒？”

        江春水将暴怒的意岚扭过来，捧着他的脸继续哄：“阿崽不要生气，我不是好好的嘛，再说也是穆姑娘救我回来的呀……”

        意岚被姐姐温言软语一哄，火气小了不少，但嘴上还是免不了针锋相对。

        穆央依旧低着头，眉头紧缩，听着意岚的怨言一语不发。

        薛致看不下去了，也跟着皱眉，想要趁着意岚看不见自己过去堵住他的嘴。

        穆央看出了他的意图，拉住了他，垂着脑袋再次道歉：“意岚说的对，事情因我而起，江姐姐本是好心帮我，可我却没有处理好，让江姐姐卷入危险中，倘若不是意岚及时发现，我就真的害了江姐姐。”

        江春水伸手拉过穆央，开口宽慰：“没事的，我好好地在这儿呢，都结束了……”

        “没有结束。”穆央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她，认真承诺道：“那条蛇一日还在，危险就还在，这次我会处理好的，江姐姐你放心。”

        “呵。”意岚阴阳怪气：“最好是这样。”

        薛致环顾四周，拿起桌上那只做了一半的鞋就往意岚脑门砸。

        意岚猝不及防与鞋底亲密接触，他料到了是薛致干的，气急败坏就想将鞋扔回去，结果低头一看，是姐姐给他做的鞋，又老老实实把鞋揣进怀里，拍掉鞋面上的灰，用怨念的目光扫视每个薛致可能在的地方，试图通过眼神给对方造成伤害。

        江春水没察觉这一人一鬼的明争暗斗，有些担心道：“可是那条蛇…太危险了……”

        穆央轻轻晃着她的胳膊，语气放松了不少：“江姐姐，你放心吧，我很厉害的，一定给你报仇。”

        江春水最受不住的就是撒娇了。

        于是，穆央沐浴在金色余晖中，一步步又进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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