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奏对（二）

“是的，大王，臣对于赵国很是敬佩，赵国自赵武灵王以来，胡服骑射，逐渐取代魏国，成为中原仅仅次于我秦国的大国。  
      不但如此，自赵武灵王开始，可以说赵国的君王没有一个是庸才，致使赵国能将辈出，加之赵人勇武，实乃我秦国东出之大敌。  
      正因为如此，先昭襄王在世时，数次聚集全国之力攻伐赵国。  
      俗话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长平之战之后，赵国固然再无能力阻挡我大秦东出；而我秦国也伤痕累累，败于邯郸。  
      赵国和我秦国，可谓是两败俱伤，从而为赵国灭亡埋下了伏笔。  
      燕国自燕昭王起，开始变法图强，虽南吞齐国受挫，内有权臣弑君，然并不损其根本。其后的两代君王又对内修养生息，体恤民众，外结好于诸国，数十年而不动兵戈。  
      至燕王康即位之时，燕国早已不是过去的偏僻小国了，而是成为了一个疆域数千里，带甲百万，战车战马十万，粮食可支十年，兵士勇于出击的强国了。”  
      吕不韦顿了一顿，语气开始变缓起来，继续言道:  
      “王上，燕国之能灭齐赵两国，一方面固然是因民殷国盛，另一方面是天下列国小觑燕国，而被其所乘。但臣熟思过后，却认为燕王康本人，是燕能灭齐赵两国之根本所在。  
      大王，请恕臣之罪。以臣看来，燕王康此人，乃是当世不可多得之明君，其才足可与燕昭王相提并论，甚至超出。  
      从目前搜集到燕王康本人的讯息，以及在少年为辽城君之时，享誉天下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举措，就可看出其人自小就志向远大，并同我秦国一般，有一统天下之愿望。  
      即位之初，不受世俗陋规之约束，抓住时机，一举而灭齐；  
      随后在各国连横攻燕失败之后，赵国最为疲惫之时，又一举南下，侵吞了赵国。从而可看出，其人既审时度势，又是一个当机立断之明主。  
      王上，当今天下，已是秦燕两强并列。能一统天下者，也非我秦国和燕国莫属。  
      我秦国若想完成历代先王一统天下之遗愿，就必须想法设法击败燕国。否则，以燕国灭齐赵两国之做为，假以时日，我秦国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这一番话，吕不韦双膝跪地，对着嬴楚深深一叩。  
      秦王嬴楚从桌旁起身，来到吕不韦的面前。  
      双手亲自搀扶起吕不韦，语气很是平和道：  
      “相国无需如此，寡人知道燕国乃当今我秦国之大敌。寡人只想问问相国，我秦国如需击败燕国，需采取何策？”  
      吕不韦看到秦王嬴楚对自己仍是如此亲近，仿佛二人仍旧在赵国邯郸一般，也不禁心头一热，奏对道：“大王，无他。天时、地利、人和耳。”  
      “哦！请相国为寡人解惑之。”  
      嬴楚看着吕不韦，一幅仔细倾听的样子。  
….

      吕不韦再一拱手，侃侃而道：  
      “大王，周室衰败，天下诸侯皆不服其号令，致使国无共主。故此，数百年来，诸侯之间，相互征伐兼并，战乱不休。强则欲强，弱者恒亡，大争之世由此而来。  
      故，此乃天时。  
      燕国能灭蓟国，并辽地，占扶余，据箕地。我秦国则灭义渠，并巴蜀，占汉中，据河东。在天时方面，燕国并不次于我秦国。  
      大王，数百年来，诸侯之间经过无数的征伐兼并，以山川河流为界，才形成了如今固有的地缘格局。当世诸国，疆域已经基本恒定，天下也亦认可。  
      王上，此乃地利也。  
      我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国力凌驾于各国之上，军力更是冠于各国；再加上历代先王，又素有东出函谷、一统天下之大志。  
      故此，我秦国大军数次东出，各国军之主力也被我秦军几乎扫荡一空。最终却因种种原因而没灭其一国，何故？  
      究其原因，地利则为其一也。  
      我秦国地处关西，若想横扫诸国，一统天下，首先要撼动各国间形成的地缘格局。  
      俗语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论何国，想轻易撼动这数百年来形成的地缘格局，都绝非易事，我秦国也是亦然。”  
      说到这里，吕不韦的手指终于指向了燕国道：  
      “王上，燕国位于中原之北，居高临下，虎视中原诸国。在地利方面，可谓是得天独厚，不避讳地说，燕国在地利这方面，是远优于我秦国的。  
      而燕国之所以能够用如此短的时间，灭掉齐赵两国，地利乃是一因。故我秦国要想击败燕国，必须在地利方面，取得对燕国的优势。”  
      至于人和，燕国也比我秦国先天优越的多。”  
      嬴楚听闻此话，“哦”了一声，问道：“人和，燕国也比我秦国先天优越？”  
      吕不韦又一次躬身回道：  
      “是的，大王。现今周朝虽亡，但周室国祚八百余年，天下向周之心不绝。  

      我秦国就如大王刚才所言，被世人素来视为蛮夷之国，天下不服秦者众；而燕国王室乃周朝正宗嫡亲，则能轻易裹挟民心，而图谋天下。  
      我秦国也早想灭赵，故而屡屡伐赵。长平之战更是将赵国四十万精锐一扫而空，但又在邯郸城下受挫，何故？  
      无他，民心耳！武安君白起虽谋略过人，百战百胜，但杀戮过重，世人皆称我秦国乃虎狼之国，军乃虎狼之军。故，战之，军民死而不降。  
      而燕国素以仁义而著称天下，又以周室继承者之名征伐天下，再加上燕王康此人更是善于“蛊惑”人心。攻他国，必师出有名，申明大义，不屠戮民众，故军民抵抗之心甚小。  
      王上，此乃燕国能灭齐赵两国之根本和主因。  
      大王，燕王康曾言：君为舟，民为水，得民心者得天下。臣，深以为然。我秦国要想争夺天下，就必须要争取民心。不能再像以前像武安君白起那样，杀戮过重呀！”  
….

      秦王嬴楚又点了点头，对吕不韦道：  
      “相国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寡人受教了！  
      此次相国带兵出征巩邑、成皋、荥阳等地，没有过多的杀戮民众，此甚合寡人之意。孤这就颁发诏令，自此之后，我秦军所到之处，不准再随意屠戮当地民众。违者，斩。”  
      言罢之后，嬴楚在殿内来回徘徊了两圈后，停了下来。  
      然后，看向吕不韦，一脸慎重地言道：  
      “相国，你说我秦国能不能击败燕国，一统天下？”  
      吕不韦看着秦王嬴楚严肃的面容，躬身肃穆的回道：  
      “大王，能。”  
      嬴楚面露惊喜之色：“相国，何以为之？”  
      “王上，若想击败燕国，必从当下开始。”  
      吕不韦说着，一边抬起右手又指向了堪舆图，指了指上党之后，又指了指晋阳。  
      “大王，我秦国若想与燕国争夺这天下，逐鹿中原就是关键之所在。  
      当然，我秦国当下还不能对韩、魏两国发起灭国之战，应继续执行应候范雎的“远交近攻”之策，交好楚国，徐徐削弱燕国的实力，压缩韩、魏两国的疆域。  
      燕王康很是睿智，其在吞并赵国之后，为巩固赵地和齐地的统治，这几年内，执行的是修养生息之策，不再擅动兵戈，也不愿干涉中原诸国之事。就是反击匈奴，也是仅仅派出了两万余人，对燕国的修养生息之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大王，此乃我秦国大好时机。我秦国欲想击败燕国，首先需要取得同燕国相争的地利优势，分兵而攻之。而目前操控于韩国之手的上党，就乃重中之重。  
      只要我秦国占据了上党，不但可断绝晋阳和邯郸两地的联系，还可从南部，由河东和上党两路夹击晋阳，经代郡而攻蓟都；向东则可据太行，直驱邯郸威胁燕下都武阳。”  
      “相国，燕国固然是在修养生息，但我秦国占据上党，燕国难道会坐视不理么？这……这会不会在上党，又爆发一次秦燕两国的长平之战？”  
      秦王嬴楚有点担心地问道。  
      “大王，臣如此做，就是想让燕国陷入两难之境。我军攻击上党，燕国如果不愿理会，则我秦国取得地利之优势；若燕国出兵，则必然会打断其修养生息之国策。  
      只要我秦国率先占据上党，纵使燕国出兵，我秦国也可利用上党地利之优势，让燕国如原先赵国一般，陷入到与我秦国的长久拉锯之中，而削弱其国力。”  
      秦王嬴楚看着面前的堪舆图，思考良久之后，方缓缓言道：  
      “相国思虑长远，甚善。但若攻取上党，就需从河东发兵。  
      要知道，河东与上党两地之间可是有二三百里的山地，期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做为我秦国大军的补给之地。其穿插的距离和难度，甚至要比翻越太行山脉还难，对我军甚为不利啊！”  
      吕不韦一笑，对嬴楚道：“大王，不必过虑。臣之所以设立三川郡，就是为我秦国下一步攻取上党而做准备的。”  
      说着吕不韦又来到地图旁，点了点三川郡上方北面的高都，言道：  
      “王上，如今荥阳已属我秦国所辖，我大军可以三川郡为补给基地，向北穿南阳复夺野王，再挥军攻打魏国的高都之地。  
      如此以来，一可避免先期刺激燕国，二则从高都为基地，我大军补给再无后顾之忧，可直接威胁燕国所占据的卫地。”  
      嬴楚大笑起来，面带喜色道：  
      “相国之谋甚善，寡人这就诏令蒙武将军，率军随时做好从三川郡出兵之准备。”  
      想了想，又道：  
      “另一方面，让河东王龁将军也率军集结于河东与晋阳边界，以迷惑和牵制燕军。”  
      “大王英明！”吕不韦赶忙恭维道。  
      在嬴楚和吕不韦的谋划中，是要经南阳野王邑而北取高都的。显然，两人言谈之中，亦然忘却了南阳之地并不属于秦国，而野王邑目前更是属于韩国所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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