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奏对（一）

因各国所实行的历法不同，燕国临近岁末的时候，秦国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  
      咸阳城，王宫。  
      新年伊始，刚去掉身上葬礼之装的秦王嬴楚，正在设宴款待在外奔波了数月，刚刚回到咸阳的吕不韦。  
      “相国，寡人在服葬期间，有劳相国代替寡人在外，征伐不臣之人。在为我秦国增设新郡后，又连夺一十三城，大涨了我秦国的威严，可谓劳苦功高。寡人在此，敬相国一杯。”  
      嬴楚举着一杯酒樽，邀向吕不韦言道。  
      不臣之人，指得自然是已在咸阳被砍首的东周公姬杰；  
      增设新郡，则是指新设立的三川郡。  
      而连夺一十三城，是吕不韦在设立三川郡后，看到各国皆无反应。看到此等情景，吕不韦审时度势，一不做二不休，派蒙武率军猛攻三川郡附近的韩国城池，一连下了十三座城池。  
      直到靠近韩都新郑北部的重镇华阳城，遭到韩军的强烈抵抗之后，方才罢兵。  
      不管如何，能为一国开疆辟土者，自应当受到君王的奖赏和最高礼遇。  
      燕国的李牧是如此，如今的吕不韦也是如此。  
      “大王过誉了，此乃臣之本分，不敢有劳王上如此夸奖。”  
      吕不韦双手举起桌上的酒樽，恭敬地对嬴楚言道。  
      嬴楚大笑了起来：“相国，你太谦逊了！来，饮酒。”  
      喝完一杯酒后，嬴楚把手中的酒樽放于桌上，对吕不韦道：  
      “相国，你此番带兵出征，对于关东诸国乃至这天下的局势，如何看待？”  
      言罢，犹豫了一下说道：“对于燕国，相国又是何看法？”  
      身为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天下的走势，必须有自己独特的看法，这是一国之相的根本之责。何况是秦国这样的大国、强国，对于一国之相，要求更高。  
      两人在赵国相识，再相伴至秦国为君为相。吕不韦知道秦王嬴楚，看似“闷骚”，实则是个极为聪慧和有城府之人。  
      而单独询问燕国状况，则可看出嬴楚对于秦国今后的走向，已有了清醒的认识。  
      虽是酒宴，但看到嬴楚如此询问，旁边又有御史在奋笔疾书，记录二人的谈话。吕不韦知道，这已经是君臣之间正式的“奏对”了。  
      吕不韦不敢懈怠，把衣冠整理了下。  
      心中不断揣摩嬴楚刚才话语得重点，看来自家大王对燕国的忌惮不是一星半点啊！  
      沉思了片刻后，吕不韦方拱手对嬴楚言道：  
      “大王，请取关东诸国堪舆图来，臣为王上详细叙说。”  
      嬴楚朝旁边侍候的两个侍从点了下头。  
      不一会，这两个寺人从后殿出来，将抬来的一幅用厚布而绘制的关东诸国堪舆图，缓缓展开，呈现在嬴楚和吕不韦二人的面前。  
      “大王，燕王康在出兵灭齐之际，曾对臣下如此言道：大争之世，胜则存，败则亡。又在灭赵之际，告知众臣：大争之世，燕国不进则退，退则亡国。臣以为燕王康所言甚是。”  
….

      说到这里，吕不韦站起身来，来到了堪舆图面前。  
      伸出右手两指，指着堪舆图上的韩国，对嬴楚道：  
      大王请看，韩国地处中原腹心，从建国伊始，就处于我秦国，楚，魏以及原赵国等国之间，国小而无纵深，发展潜力及其有限。  
      在灭掉郑国之后，韩国方被各国视为强国。  
      韩国既位处“四战之地”，本应变法图强，积极进取。  
      但很可惜的是，期间虽经历有申不害变法图强之举，最终却是昙花一现，不了了之。  
      如今的韩王惠更是昏聩，不说其自取谥号而被天下人耻笑，就是治国也从无主张，反而朝秦暮楚，以术治国。韩王室宗亲韩非，师从荀子，精明能干，乃治国之大才，居然被韩王惠弃之如履，最终投奔燕国。  
      如此之国，岂能不亡？  
      臣不瞒大王，此番臣率军出征巩邑，再夺取成皋、荥阳之后，是有灭掉韩国之想法的。  
      但臣思之，当下灭韩时机不对。留之，使其成为我秦国与中原诸国的缓冲之地，可以说是目前对我秦国是最为有利的，故而罢兵。”  
      嬴楚看着堪舆图上的韩国，缓缓言道：  

      “相国对于韩国，所知甚详，寡人深以为然。”  
      吕不韦的手指，又指向了韩国东边的魏国，对嬴楚道：  
      “大王，当今天下，处于亡国之边缘者非韩国一国，还有这魏国。”  
      嬴楚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略带困惑地问道：“魏国？”  
      在秦王嬴楚看来，韩国就在秦国的旁边，秦国确实可以随时灭之。  
      但魏国可不是韩国，而是继晋国之后，曾阻碍秦国东出的最强大敌人。在魏国最为强大的时候，甚至一度差点灭掉秦国。  
      这样的国家，即使衰败了，但也不容小觑，何以就处于“亡国边缘”了呢？  
      吕不韦看到嬴楚的表情，就知其心有疑虑。  
      大袖一摆，指着地图上的魏国位置道：  
      “大王，请看。自魏、赵、韩三家分晋之后，魏国实力确实最为强大。就连如今我秦国的河西、河东之地，也皆曾被魏国所占据。  
      当时的魏文候，在诸国当中，率先变法，任用李悝、吴起、乐羊、西门豹、子夏、翟璜、魏成等贤臣良将，致使魏国国力强盛，一跃而成为天下最强霸主。  
      如今细思，当时的魏国，是最有可能统一天下之大国。  
      但很可惜的是，魏武候时期，魏国依仗其国力强大，四处出击，使天下列国皆视魏国为仇国、敌国，从而共击之。  
      其后，魏国数败于各国联手，致使魏国从此衰败。  
      而自魏惠王开始，历代魏王又嫉贤妒能，致使魏国贤臣良将纷纷离开。  
      就拿我秦国来说，投奔我秦国的商鞅、张仪、公孙衍、范雎等诸人，皆有扭转乾坤之才，他们出身魏国或曾投身于魏国，竟被诸代魏王视为草芥。  
….

      如今的魏王圉仍是一个嫉贤妒能之辈，其弟信陵君魏无忌，才华出众，贤能之名四海皆知。魏王圉知之而不用，又处处提防，何其蠢哉！  
      如此魏国，根本不足为惧。”  
      秦王嬴楚听罢，又深思了片刻。  
      随后双掌轻拍，赞同道：“相国所言甚是。”  
      吕不韦接着又把手指指向了楚国，言道：  
      “楚国位于中原之南，方圆五千里，带甲百万，战车上千，国库充盈，兼之矿藏丰富，地处水滨，气候湿润，粮草充足。可谓得上天之眷顾，实应为当世最强国。  
      楚悼王时期，任用吴起为令尹，变法图强，短短时日就使楚国南平百越，北并陈蔡，败魏国，却三晋，饮马于大河，可谓强盛一时。  
      然而楚国国内，王室宗亲、世族贵胄之间却尔虞我诈。泱泱大国，一盘散沙。即使有楚悼王这样的明君主主政，也难成大业。  
      从楚悼王死后，吴起被杀，良法被废而恢复旧制，就可见一斑。  
      如今的楚王完，仍陈规于陋习，王权分于贵胄世族，而不敢所动。自已更是受春申君蛊惑，沉迷于酒色，不理政务。  
      如此楚国，如此君王，臣不说也罢！”  
      说到这里，吕不韦不由摇了摇头。  
      最后，秦王嬴楚和吕不韦二人，皆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堪舆图上燕国。注视着这个当今天下诸国中，秦国一统天下的最大“敌人”和“阻碍”，二人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嬴楚率先打破了殿内的沉寂，询问吕不韦道：  
      “相国，我秦国历代先王可以说皆是英明雄主，他们精明强干，使我大秦从世人口中的蛮夷之国，一步步走到今日傲世诸国的强国。本应风卷残云，扫灭六国，一统天下。  
      可让寡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我秦国数次东出，浴血奋战，居然没有灭掉一国。时至今日，反而是被世人视为偏僻之国的燕国，却连灭齐、赵两大国。  
      相国，你能告诉寡人，此乃何故？”  
      吕不韦听罢，沉吟片刻之后，躬身奏对道：  
      “燕国之所以能灭齐、赵两国，一则燕国自身国力和军力强盛；二则，在于齐、赵两国本身，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说到这里，吕不韦的食指和中指，点了点着地图上原先的齐国和赵国位置，言道：  
      “大王，齐国也曾雄霸天下，奈何后世子孙满足于偏安一隅，龟缩而不知进取。国内君臣贵胄在灭国之前，只知道争权夺利，贪污享乐，故而被燕一鼓而灭之。  
      至于赵国，大王，说句实在话，臣是佩服的。”  
      “佩服？寡人没有听错，相国很佩服赵国？”嬴楚奇怪地问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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