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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老爷子仍旧盯着她没有说话,脸上隐约可见几分怀疑。谢明舒放下茶杯,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老爷子:“您看,这两天我刚好给我女儿办好入学的手续。”

        那张入学证明上写了谢云馨的出生日期,照片旁边盖了鲜艳的学校公章。

        老爷子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拿过那张表细细看着。她在旁边解释道:“我女儿生在美国,是美籍,所以入学手续比别的孩子复杂一些。”

        老爷子反复看了几遍,才将那张表递还给她,淡淡地问了句:“孩子跟你姓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明舒接过表,重新放回背包里,一面从包里翻出另一样东西,对老爷子笑笑说:“我丈夫不在意这个。”

        她这样说着,心里忽然一颤,连忙将双手平放在桌上,露出左手无名指上一枚有些夸张的花型戒指,花心镶嵌的红宝石闪出一丝幽光。

        老爷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再抬起头时,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谢明舒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硕大的戒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是我丈夫请人定做的。前些年国外流行这种款式。”

        老爷子哼了一声,难得开了句玩笑:“这喝过洋墨水儿的人,品味还真是不一样。”

        谢明舒没有理会老爷子语气中的嘲讽,接着说:“您知道的,我天天画画,手上不方便戴这些,带孩子的时候又怕扎到孩子,所以平时都放在包里,没怎么戴过。”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老爷子点点头,又问:“你那男的没跟你一块回来?”

        谢明舒笑笑:“他在国外还有事,暂时回不来。”

        从始至终,她都是那副客客气气却又不卑不亢的样子。老爷子摘下老花镜放回胸前的口袋里,再看向她时,冷漠倨傲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语气中带了几分难得的诚恳:“今天请你来,不是为别的。成熙他就要结婚了……”

        谢明舒心里猛地一跳,捧在手上的茶杯随之微微一震,杯中茶水洒出了几滴。

        老爷子察觉到她的失态,目光陡然犀利,加重了语气:“你偏偏这时候回来,是想要找机会报复他吗?”

        这话说得其实很没有道理。不管怎么说,难道就因为他还在这里,她就不能回到这个生活了九年的第二故乡吗?谢明舒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水渍,随即恢复如常:“您多虑了。我跟许总无怨无仇,何来的报复。”

        她就算要报复,对象也该是她面前的这位老爷子才对。可当年父亲去世后,他也实实在在地帮他们躲过了一劫,算下来倒是不欠她什么。

        她顿了顿才慢慢说:“许总才结婚吗?我还以为他早就结婚了。”

        她以为许成熙跟她离婚后不久,就已经再婚了。

        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他又一次要结婚了吧。

        老爷子的眼光在她身上转了转,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谢明舒恢复了礼貌淡然的微笑,抬头回看过去,老爷子哼了一声,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她原本不打算再解释,但想想还是有些担心,怕老爷子会因为对她不满而去为难许成熙,便又笑着说:“许总是什么样的人,您肯定比我清楚。我女儿上学的事,确实是他帮了我,但这都是看在我父母的情面上,仅此而已。”

        他们两个终究与一般的离婚夫妻不同,就算断得了婚姻关系,她父母养育了他二十年,即便她从没想过用这点来要挟什么,他也抛却不得这份情谊。

        提到她过世的父母,老爷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没法对历史遗留问题说什么,便又横了她一眼:“话是这么说,你回国这段日子,成熙可没少跟你见面。”

        “我跟许总有些共同的朋友,在哪里碰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谢明舒神色坦然地看过去。

        在她心里,也不是没怀疑过。好几次他们的相遇都显得过于偶然,可她不愿再多想,只将一切都归结于巧合。何况,就算不是巧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木已成舟,她也没想过要去改变什么。

        老爷子没有提起那桩当年逼得她离开的公案,谢明舒自然也不想再谈。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喝完一壶茶,她就客气地向老爷子告辞。老爷子从包厢的窗户看见她开车离去,忽然站起身,推开了去往隔壁那间茶室的推拉门。

        这间茶屋是日式风格的,包厢中间做成庭院的样式,两侧各有两个并排的茶室,只有一道薄薄的竹门相隔。另一间茶室也是相同的装潢,里面只坐着许成熙一个人。见老爷子推门进来,连忙收回望着窗边的目光,从桌边站起来。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都听见了?”

        许成熙低下头:“听见了。”顿了顿,又轻声说:“爸,我没办法跟别人结婚,是我自己的原因,跟她没有关系。”

        老爷子本就憋着气,听他这么说顿时提高了声音:“我说什么了吗?你也听见了,人家早就翻篇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你就非得死心眼儿呢?你快四十岁的人了,不结婚,不生孩子,不是有毛病是什么啊?”

        许成熙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话,语气平静恭谨:“您说的是。”

        老爷子发过一顿脾气,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忽然涌上一阵疲乏,摆了摆手,无力道:“算了。我啊,也跟你置不起这个气。结婚过日子,谁管你爱不爱。姚家这姑娘人不错,你也老大不小了,总得找个媳妇,生个孩子,把日子过起来,爸才能放心。”

        许成熙沉默片刻才抬起头:“爸,合作的事都可以商量,但我不会跟她恋爱结婚。”

        老爷子不耐烦道:“行,你不喜欢他,还有那么多好姑娘呢,爸再给你找一个。”

        许成熙自嘲地一笑:“爸,我何必耽误人家呢。与其成一对怨侣,还不如当个朋友来往,将来有什么事也能照应着。”

        老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啊,整天就那么悲观。日子过得好不好,得看两个人能不能劲儿往一处使。人还没见几面呢,你怎么就知道一定过不好了?”

        许成熙仍旧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晚高峰已经过去,路上的车少了许多,谢明舒却频频赶上红灯。她将车停在白线后,一低头就看见了仍戴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因为画油画的缘故,她从来就不带手链戒指之类的饰品。从前还没离婚时,跟他的结婚戒指也是用项链穿了当成项坠,只有平时出门或是见长辈的时候,才会取下来戴上。

        她那时年轻,有几回陪着他出席非正式的酒会,换衣服时忘了戴上戒指,还曾被人当成过未婚的小姐前来搭讪。为了这个,许成熙还半真半假地跟她吃过几回醋。

        戒指像一朵冰冷的花,沉甸甸地压在她手上。谢明舒抬起手对着车灯看了看,忽然回想起方瑞将订婚戒指戴在她手上的那天。那枚订婚戒指是他家传了好几代的老物件,暗金为底,翡翠戒面碧绿透亮。当时他将戒指套在她手上,后退两步看了看,以一个珠宝设计师的本能客观地评价道:缺些设计感,太简单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觉得搭配倒还典雅,便笑笑:挺好看的。很大气。

        方瑞耸耸肩,摆出个无奈的动作:你喜欢就好。他是第二代移民,自幼生长在美国,无论习惯还是审美,都已经更接近于美国人。

        谢明舒正要说话,他忽然低下头,程式化地吻了她。他的吻也像他们日常的相处那样,虽有温暖,却小心而客气,还带着一两分的试探。明明是浅尝辄止,两人分开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有很久都没想起过那个差一点就成了她丈夫的男人,几乎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他们在基督教会相识,那时是他妻子去世的第四年,她则刚刚陪着不到两岁的女儿熬过一场大手术,终于有机会来考虑自己的前路。跟他在一起,算不上因为感情,顶多是两个身心俱疲的人靠在一块,相互慰藉疗伤。

        他们都已经丧失了浪漫的能力,相处得倒也合拍。很快就跳过一切不需要的步骤,开始商议起结婚过日子。方瑞承诺对她女儿视如己出,又因为妻子难产去世的缘故留下了些阴影,便也对她不想再生育的事没有异议。谢明舒曾经认真地想过,或许跟他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没有想到,从订婚的那一晚开始,她便开始不断梦到已经快三年没有见过面的那个人。她向来是不信梦的,然而终于有一晚,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回想起梦里他温柔而悲伤的眼神,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钝痛,紧接着就落下眼泪。

        谢明舒在那一刻终于明白,她以为自己能够像离婚时那样,干脆地斩断和过去的一切关系。可她心里,终究做不到表面上那样洒脱。

        她一直想,在这漫长的人生里,年轻的时光,浓烈的情爱都只有那么一点。未来几十年平淡地生活下来,再深的执念也该被渐渐磨平了。可是,只要她仍囿于自己的过去,又怎么能和另一个人携手走向将来。

        她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方瑞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伤。谢明舒难掩愧疚,摘下那枚订婚戒指轻轻放到他面前,低声说,rio,对不起。

        方瑞收回了订婚戒指,他们心照不宣地大半年没有联系。后来她申请到了意大利的学校,他不知从教会的哪位教友那里听说了,又寄给她这枚硕大夸张的花型戒指,说是自己的新作品,既然相识一场,就当留个纪念。

        她也没有推辞,拆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翻出了画具,另外精心画了几幅油画,搭着送给他父母的贵重礼物,一起托人送给他。

        一周后她带着终于养好身体的女儿离开美国,从此也再没有和他联系过。尽管他名义上,仍旧是她女儿的教父。

        谢明舒叹了口气,慢慢将戒指褪下,收回了背包里。放下戒指的时候又碰到了旁边的那张纸,她不用猜也知道,是女儿的入学证明。

        连林念这个至交好友都不知道,是她托了在国外认识的朋友,改了女儿的身份信息,谢云馨真实的生日其实比证件上早了两年,就在他们离婚后的第八个月。只不过因为从小生病,她比同岁的孩子要瘦小许多,这才没惹得别人怀疑。

        小孩子总是容易把跟别人不一样的伙伴当成异类,纵然这样的区分本身没什么恶意,但一个活在他人猎奇目光下的孩子却往往心里不那么舒服。起初她是担心女儿因为晚了两年进幼儿园,而被同学们特殊对待,才出此下策。没想到,现在反而帮了她一个大忙。

        谢明舒将背包扣好,关掉车里的灯光。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她才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些许的力量,便慢慢挺直脊背,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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