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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57、变与不变


我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坐起来全神贯注地听,这次我听到外面有人在窃窃私语。我吓得一僵,门外的漆黑在我眼里顿时变得极为可怖,我也不敢再有动作,生怕自己发出动静引得外面的人进来。

        是小偷吗?如果要偷东西的话,他们一定也会来卧室的吧,我应该躺下装睡吗?他们如果知道我发现了他们,会伤害我吧……身上传来钝痛感,手腕处的刀伤也发出钻心的痛,我又开始不住哭泣,可我依旧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夜的寂静一点点吞噬我的意志时,贺舒泽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怎么了?”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一个人,便看向贺舒泽,他正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担忧地问:“怎么不睡……”

        我慌忙示意他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外面有人。”

        他愣了几秒,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卧室门,然后便要穿鞋下床。我颇为紧张地拉住他,他对我安慰似的一笑,然后便向门外走去。

        虽然我很害怕,但他只身一人出去我也放心不下,便随着他往出走。外面一片漆黑,在贺舒泽寻找灯的开关时,我又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不由蜷缩起身体抓住他的胳膊。当我把他的胳膊越攥越紧时,他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僵硬。

        客厅里的灯终于亮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却没有一个人。

        “没有人,应该是你幻听了。”贺舒泽擦了擦我湿润的眼角,垂眸对我笑笑:“别担心了,去睡觉吧。”

        “可是……我真的听到有人在说话……”我依然无法放松警惕:“会不会躲到其他房间里去了……”

        “不会的,其他房间也没人,别害怕。”他安慰道。

        也许见我还不放心,他又抬脚向其他房间走去。我抓住他颤抖道:“他们……如果有刀怎么办……你会被杀掉的……”

        他低头看着我,神情有些复杂,待看到我的脚时他诧异道:“怎么不穿鞋?”

        我尚且在惧怕有人在家这件事,根本没顾上穿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气从□□的双脚入侵了我的身体,我一直不住打颤,几乎要迈不动腿。我努力催促麻木的大脑运作,抓紧贺舒泽说道:“咱们去卧室,把门锁起来报警吧?”

        “先不说这个,地上太凉了,别光着脚走。”他说着直接把我抱起来,重新走回卧室,将我放在床上。

        他为我盖上被子的时候,我喋喋不休道:“把……把门锁起来吧,这样就没人能进来了……”

        “真的没有人,你听到的声音是幻觉。你不放心的话我再去其他房间看一下,你就待在这里……”他说着要起身,我却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来。

        “别去……会……”我哽咽地说着,眼前莫名闪过一个人流血的嘴角:“会受伤……”

        是谁……那张受伤的脸……我抑制不住地发抖,贺舒泽见状连忙抱住我,抚摸着我的后背安慰道:“冷静点……不会有人进来的。这是十楼,而且进楼门需要刷卡,这里的安保很好,所以不要担心了,嗯?那都是你的幻觉……不要害怕……”

        在他的安慰下,我混乱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些,身体终于不再颤抖,却再挤不出一丝力气。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可以喃喃道:“是幻觉……”

        他听见我重新开口,立刻点点头说:“休息一下就好了,快睡吧。”说着轻手轻脚扶我躺回床上。

        我也觉得十分疲惫,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但我还是强撑着意识对他说:“贺舒泽,对不起……我打扰你睡觉了……”

        “别说对不起了,安心睡吧。”他用被子把我裹紧,俯下身轻声说道:“我就在旁边,你别害怕。”

        不害怕……

        恍惚间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哥……哥,有我在呢,不会有人打你的。”

        “你不要怕,安心睡觉吧。”

        脑海里猝不及防地浮现出向屿被打伤的脸。我的思绪微微一颤,眼角顿时划过两滴温热的泪。

        记忆在揭开一个角后,又顺其自然地可以被撕开一长条,虽然并不完整,但我还是得以窥觑到部分关于向屿的回忆——那时他脸上的伤已经被包好,他坐在我床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开口道:

        “哥……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病房外的蝉鸣声像是要将夏夜吞噬掉一般聒噪,覆盖了他的言语。

        我只能想起来最后他苦笑着说:“不过……反正哥做了治疗就会忘掉吧。”

        “晚安,哥。做个好梦。”他温柔的声音镇压住窗外吵闹的蝉鸣声。

        我的世界瞬间清静,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痛感在我的心口穿针引线——虽然他温柔的话语在缝合我内心的伤口,但每当针头穿透我的心时,我仍会感到痛苦。

        然而不待我再多想一些事,意识便毫无征兆地逃离我的身体,浓重的睡意顿时碾压上我。

        我忘掉了什么?向屿说了什么?

        我并没有睡踏实,我做了一个令人倍感疲惫的梦,梦里我不管去哪里都找不到向屿。等我气喘吁吁地惊醒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

        我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向屿呢?

        起身后我感到脑袋还有些发懵,大概是睡眠时间太短的原因。我忽然想起来自己昨晚的折腾,转头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贺舒泽,心中又滋生出愧疚感。

        怎么又犯病了……还搅得贺舒泽也没有睡好觉……我揉揉自己有些麻木的脑袋,蹑手蹑脚下了床,想做些事弥补自己的过错。

        我来到厨房打算做早餐,虽然我并不怎么会做饭,但准备点简单的早餐还是能做到的。而且一直以来都是贺舒泽为我做饭,我总觉得过意不去,也该为他做一回。

        然而我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刀,橱柜里面也没有,不知道贺舒泽放到了哪里。我想去开灶台,可根本点不着火,我也找不到天然气阀门在哪里。

        我正仔细打量厨房的构造时,身后突然响起贺舒泽惊惶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吓得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再活动,回头便见贺舒泽急匆匆地向我跑来。跑到餐厅时他因为没有看路,一下撞到了餐椅上。我听到他发出惨叫声,连忙走上前扶住他询问:“没事吧?”

        “啊……好痛……”他瑟缩着弯下腰揉起自己的脚:“磕到小脚趾了……”

        我回想着刚才那声巨响,再看向他痛苦的神色,几乎设身处地地体会到他小脚趾上的疼痛。我拿开他的手仔细端详他的脚:“还好没出血……要不要包起来?一会儿可能会肿。”

        “没……没事……”他的声音尚且有些发颤,大概仍然疼得不轻,可他也没在小脚趾上多做纠结,转而略显紧张地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才彻底放松,坐到地上说:“还好没受伤……”

        一想到他刚才冒冒失失的样子,我便觉得又好笑又心酸,把他扶起来后叹息道:“你不是把刀都藏起来了?还这么担心干什么?”

        “就算是那样……”他扶着椅子单脚站住,把我往远离厨房的方向推去:“你不用来厨房,是饿了吧?我来做饭就好。”

        他这样关照我,我愈发觉得过意不去,仍扶着他担忧道:“可是你的脚……”

        “没事,已经不太疼了。”他轻巧地说了一句,而后便挣开我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去:“你等着,我马上做好饭。”

        我坐在餐椅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有些憔悴的神情,终于垂下眼睛。昨晚我那样折腾,他也没有睡踏实吧。

        他越对我好,我越觉得自己应该早点离开这个家。

        吃完早餐后我们便各干各的事,贺舒泽画稿子,我本来想打扫家,但他拦着我不让我做,我也只能看看书发发呆,除此之外并没有做其他事的兴趣。

        快到中午时我看了一眼贺舒泽,他不知何时坐在电脑桌前睡着了,大概是因为昨晚睡得太少的缘故。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本画集,可能是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睡了。我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把画集从他手中抽走,然后找来毯子披到他身上。

        本来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但见他睡得这么熟,我并不想吵醒他,而且早餐他也做得很好,我到现在都还不饿。于是我坐在他身边翻看起画集——我也不敢走去其他房间,因为似乎只要我一离开他身边,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察觉到,然后慌忙追出来。

        画集看到一半,我无意间瞟见他红肿的小脚趾,顿时皱起眉头。原来他磕得这么严重,怎么都不处理一下?

        因为我要吃抗抑郁的药物,所以我知道医药箱放在哪里,便从里面找出药膏和绷带想帮贺舒泽包扎。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鞋脱下,然后轻轻在肿起来的地方上涂上一层药膏,做这些的过程中我一直十分谨慎,时不时就抬眼看一下贺舒泽,生怕他被惊醒。

        好在他睡得很沉,直到我给他包扎好他也没有醒来。我满意地端详着他缠上绷带的小脚趾,忽然想起他之前给我包扎手指的情景——明明那只是小伤,可是他却给我包得很仔细,换成他受伤他倒置之不理了。

        心中泛起些许怪异的感觉,我重新坐回椅子上,望着熟睡的贺舒泽出神。

        他对我太好了,好到超出了我们关系的阈值,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负担。

        但是我不确定我所定的阈值是否准确,贺舒泽对我的照顾真的超过了朋友能做到的界限?可是他说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完全可以做兄弟,难道他是以兄弟的身份对我施以这样的援手?

        “我和金诚研分手了。”脑袋里冒出贺舒泽所说的话。

        “谁说我们是朋友?”

        再回想起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总隐隐觉得有些微妙,但是现在我的大脑实在糊涂,根本无法像以前那样准确地捕捉到他人细微的情感。

        我又不禁想起他一言不发抱起我的情景,想起他为我包扎伤口时心疼的神情,想起他照顾我的一点一滴……

        我强行终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想这么多,我无非是在困惑贺舒泽是否对我有感情,但答案毋庸置疑是否定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八年,也因此落得了悲惨的下场,我不想再掉进同一个坑里。

        不能再痴心妄想了,贺舒泽根本不可能对我产生感情。我们已经认识了十一年,该产生早就产生了。

        虽然早就认清了这个事实,但是当我再次告诫自己时,还是不可避免地长叹一口气。

        在我叹息之后,贺舒泽的头忽然往下偏了偏,我以为我的叹气声吵醒了他,顿时僵住。不过他并没有睁眼,只是偏着头继续睡。

        在他改变姿势后,他的眼镜以一种别扭的方式挂在他脸上,看起来极为不舒服。平时他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我很少能看到他这种滑稽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而后我缓缓帮他把眼镜摘了下来。

        摘下眼镜后,他眉宇间的倦色便不加掩饰地显现出来,令我既心疼又内疚。我打量着他的五官,忽然发觉自高中毕业以来,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他,而后我发现他的五官和高中时别无二致,可在我看来又极其陌生。

        经过八年的时间,他除了不喜欢我这点没变以外,已经变了太多。

        那我呢?

        想不明白贺舒泽的心,我又开始推敲自己的心——我还爱贺舒泽吗?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那就是我连自己的心思也无法准确描摹。我对他的感情绝不能再被纯粹地概括为爱,自高中起生成的爱,经过时间的洗礼,已经风化成另一副模样,它不再是生动的鲜活的情感,而变得僵硬而干枯,宛若博物馆里的标本般存在于我的大脑中。它的形体貌似没变,可其内核早已枯萎。

        而生病之后贺舒泽对我的照顾又为我内心中凋零的情感注入了几分活力,可那些活力已经与高中时期的贺舒泽所给予的大相径庭——那并不是与原先那份爱相适配的活力,比起原先那份稚嫩的情感,它更多虑,更计较,更老成,使我原本纯粹的感情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经过一次濒死的体验后,我失去了爱贺舒泽的能力,因为那实在太痛苦。哪怕单细胞的生物也知道趋利避害,更何况我是一个人,我不想再深陷进单恋的苦楚之中。

        现在我唯一能剖析清楚的对贺舒泽的情感便是愧疚,因为它实在占据了我对他情感的大部分——我只希望能早日还清他的恩情,其它事情便顾不上想。

        想着想着,脑袋有些倦了。我又垂眼看了一会儿画集,然后就在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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