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但和以利的预想截然不同，魔王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出来，一直笑到捂住肚子的夸张地步。

        以利完全摸不着头脑一脸懵逼，魔王抹了把眼泪好不容易直起腰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抽空答了一句：“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我捡来的勇者小鬼！”

        以利是很高兴她还能想起自己，但疑惑于魔王毫无道理的大笑的同时，又遗憾于她所记住的并非自己，而是“勇者”这个标签。

        魔王却不管以利的复杂心情，平淡而直白的回答了：“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因为你的「勇者」身份而离开的？哈……这样的想法真是幼稚到叫我忍不住笑出来。”

        以利张嘴欲言，听魔王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是知晓你的勇者身份才收养你的。”以利只得狠狠闭上嘴，望向了魔王想听她的下文。她却并非如以利期待的那样再说出点什么解释，反而是切换了频道。

        本来笑到捂肚子的魔王一下子平静下来，连眼神都变了样儿。从见到她伊始，以利的视线没离开过她，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正视以利。

        以利从她眼中看见的颜色，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是欣慰。

        “原来你还活着。”

        这句话的语气，该如何形容呢。

        就像看见分别多年的亲人，或者久年不见的友人。本以为之后再也不会相见了，却意外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场合遇见了对方。

        魔王脸上的表情应该说是高兴的。但再仔细看看，其中又好像藏着某种遗憾。以利正打算深入思考一番这遗憾究竟从何而来，魔王的下一句话就叫他忽略了本来的疑惑：

        “我以为我们只需要经历一次离别就够了。不过现在假装没看见对方擦身而过也还来得及，就不用让我跟再你说第二次再见……”

        “哈？”以利这次是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她：

        “开什么玩笑，什么「第二次再见」？且不说你上次根本是不道而别，你这次还想逃？”理论上来说应该非常不擅长运动的瘦弱大法师动作却出奇的快，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抓住了魔王的手腕拉住了她。

        当然，作为一个有尊严的魔王，区区一个人类的动作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单论武力值，不管是魔法还是身体素质，就算是全大陆的人类叠起来都不够她打的。可奈何这世上有条制约，叫做“魔王一定打不过勇者”。

        勇者不行动时还好，一旦他有意要做什么——比如说不想让魔王走，那纵使魔王现在强行挣脱了以利的手，下一秒她说不定也会被路上冒出的一颗小石头给绊个狗吃屎，再活生生的给勇者拜个早年。

        似乎感受到了世界的制约在魔王身边蠢蠢欲动，而早已习惯了这种制约的魔王更是从善如流的放弃了抵抗。

        现在勇者本人尚不知晓他对上魔王的优势，魔王为了面子也不打算点破，维持着被以利拉住手腕的姿势，摆出劝诱姿态再次面对了勇者。

        “说吧，我是欠了你多少钱，还是你现在急用钱？我都可以给你。亲爱的，你根本没必要这样缠着我不放。不是有句话叫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么，你……”

        魔王察觉到以利的手多加了几分力气，人类的法师宛如在隐忍着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以利想说些什么，话语经过几番嗫嚅，终是没能说出来。

        这次，魔王脸上也收敛了玩笑之意，带上几分正经的语重心长：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教你的了。你也不再需要我这么一个监护人，或者该称作「老师」？我们早已不是师徒了，小鬼。我们之间的联系早已随着「圣骑士贝阿特莉切」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

        魔王说道：“你猜我见证了多少次王权的交替，目送了多少代人、甚至是魔物的离去？——你以为我活了多少年了？”

        以利垂眸，替她答道：

        “三千五百零三年。从阿图贝特王朝的第三代皇帝山灵开始，到现在的奥斯特曼特王朝，是一百零三代王朝。”这是以利不知道多少次报出这段数字，虽然这段数字每年都有微小的变化。但魔王的反应总是一样的，这次亦不例外。

        只见她果然睁大眼睛，惊奇的望向以利：“——你怎么知道？”连语气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魔王果然是不怎么变化的。或者说，对于人类来说的漫长时光对于魔王来说真的不值一提，这点儿光阴根本不足以改变他们。

        以利叹了口气，亦如以往一般答道：“你说过一些往朝旧事。我是从你的话语里推断出来的。”

        “……哦。”魔王并不怎么感兴趣的哦了一声，于是这个话题又过去了。大概再过上一天，她又会忘了这一长串数字，和被以利不厌其烦提过的她的年龄吧。

        魔王继续说她想说的：“你知道，我活得太久了。”

        “……我知道。”

        “你不可能比我活得更久。”

        “……我知道。”

        “所以当我厌倦了人类生活，我会回到我的宫殿里找点玩乐打发时间。再当我厌倦了我的宫殿，我又会来到人类的地盘找点乐子。这个间隔差不多总有百年，而我每次结识的人类亦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只是没想到，这次仅仅过了十年我就厌倦了那边的生活。我还以为早就有几百年过去，你们也差不多死翘翘了呢。”

        以利不知如何应答，而魔王的意思也很明确：

        “但不管如何呢，我每次跑到人类的地盘里都是会换一种新身份。上次我是帝国的圣骑士，捡到了你这么个小屁孩当弟子。但这次我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弱鸡勇者，和你种立于国家最上层的、名满天下的「大魔法师」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不要妨碍我玩角色扮演的乐趣，小鬼。”

        以利皱眉，本想以理继续和魔王的沟通，但他也明白享乐之于魔王肯定更为重要。但再一想，与魔王的沟通或许也没那么困难，以利说道：“继续最开始的话题吧。”

        “什么话题？”

        “你的勇者小队在招募成员不是吗？我要加入。”

        以利转向前台双目迷茫一直安静倾听他们谈话的工作人员：“我要应募悬赏，加入勇者「莉莉丝」的小队。”

        当以利出声过后，工作人员眼中才恢复精亮，以正常的态度答道：“好的，请问一下您的名字、年龄、职业及职业的等级以便我们登陆信息。”

        魔王解除了对整个大厅人类的精神控制，在旁边事不关己饶有兴致的听着。

        “年龄26，姓名以利。”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整个大厅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个瘦弱的男人身上了。

        “职业，魔法师。”

        有一半的人屏住呼吸，还有些人打算绕到男人面前企图窥探一下他的真容。

        就连工作人员，而且是那一排的工作人员，手都有点或多或少的颤抖。负责登记他们信息的小姑娘更是忍不住，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心怀敬畏的向以利看去。

        然后听见面前的男人问：“职业等级是什么？”

        工作人员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传说中的天才魔法师，连国王都要让他三分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职业等级是什么吧？但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以恭敬的态度解释道：“就是、那个，如果想成为某个职业……比如说您是魔法师，不是、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小姑娘尴尬得连职业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您要是魔法师的话首先要通过职业等级考试才能当魔法师啊！有a级b级c级d级e级您的成绩就是您的魔法师等级啊！”

        “……哦。”以利面无表情的思考了一瞬：“没有接受过考试的话，我就是e级魔法师了对吗？”

        那一排的工作人员，不仅是工作人员还有满大厅侧耳朵听这边对话的人，都听见了期待破裂的声音。

        小姐姐哭着说道：“不，没有接受过考试的人根本不能自称魔法师。您只能算是「魔法学徒」而已。”

        “哦，那就魔法学徒吧。”以利看了一眼魔王，魔王笑眯眯的回望他。弱鸡勇者和魔法学徒并行走出大厅，徒留一地失望的人们。

        ……是了，那位传说中的大人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还专门加入这么一位菜鸟勇者的冒险小队呢。

        而且据传那位大人还是家里蹲什么的，足不出户的人就更不可能来这种地方了。

        再想想刚刚那个小年轻的相貌……

        苍白的皮肤（虽然就足不出户来说这一点倒是很合理）、光秃秃的脸、普通的走姿、对女人和蔼的态度、正常的交流能力、普普通通的报出名字的态度——

        他一定是虚伪的以利大法师！说不定就是哪个崇拜者冒充的！

        符合人民期望的以利大法师是这样的：

        黝黑的皮肤（虽然据说他足不出户）、花白的大把胡子（尽管据说那个人只有二十几岁）、金刚一样的走姿、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凶恶态度高傲神情（这个确实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只会说“嗯哦啊”三个字的高端交流能力（这个也是所有人的共识）、唯独报出自己名字时掷地有声的态度……

        以及最重要的，作为皇帝钦点的大法师，他怎么可能没拿法师资格证啊！

        ……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职业等级这种鬼东西？”

        “这得问你啊亲爱的。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知道呢？”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以利惊讶道：“你的圣骑士职业莫非也是通过这种职业考试得到的吧？不是说好的空降么？”

        “就算被任职圣骑士，我那时也是通过审核才上岗的。现在同样。勇者——正式名称应该叫做「冒险者」，也是通过考证上岗的哟。”魔王半是调侃半是嘲讽的看向以利，以利浑然不觉：“那为什么我……”

        最后，他又对着魔王沉默了。

        ——曾经站在王国的顶端，被所有人仰望着的唯一的那位“圣骑士”，她直接将十六岁的以利带到了老国王面前：

        「我有一个人想要向您引荐。」

        她示意小小的少年在国王面前使出他最为得意的魔法。

        国王面露惊异，怀疑这是否是什么把戏，还是某种隐秘的欺诈，因为无人能在如此幼年之时使出堪称奇迹的魔法。但伪装成圣骑士的魔王对人类之王笃信道：

        「我知道这超出了您的想象，我的陛下。这个孩子曾是街边乞讨者中的一员，衣不蔽体，生死由天，他曾被埋没在泥土与灰尘之中。但唯独这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他是钻石。佼佼于泥土与凡石的，世间唯一的天才。」

        「您错过了他一次，难道还想再错过他第二次吗？」

        ——原来是从那天起。

        以利成为了整片大陆上唯一未曾经历过职业测验的a级魔法师。

        但亦证实了魔王的预言，直至今日，他也依旧是整片大陆上最年轻有为的魔法师。

        时光荏苒，原来距离那日，已经过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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