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以利并未想到，他找了十年的魔王有一天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眼前。

        其实也仅仅是个偶然，以利刚结束他长达三个月的家里蹲生活，总算完成他现行的研究报告，出个门提交研究的路途中，就远远的看了那么一眼，以利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魔王的相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十年前她是什么样儿，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儿。她只是换了身行头，但容颜依旧，以利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几乎快忘了时光荏苒。

        ……但想来也是，不同于人类，脱离于自然法则之外的魔王有着极长的寿命。

        对于人类来说漫长而又蹉跎的十年时光，足够让一个默默无闻的无知小屁孩成长至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法师，却不能改变魔王分毫。

        魔王大大咧咧的站在冒险者公会里，脸上挂着似曾相识的淡淡笑容。

        魔王给世人的印象总会与阴沉残忍凶戾这类词沾上关系。但以利所熟知的魔王可以说是完全偏离了这类负面形容词，她是一个对万事万物都带着热情、脸上温柔和煦的笑意也不曾消逝过。

        她……等等？！

        冒险者公会？？

        沉浸在过去回忆中的以利大法师才发现了魔王所在的地方极其不适合魔王她的身份。不是、你一个魔王，……还有你那一身像极了“勇者”打扮的服饰是怎么回事？挑、挑馆子来的？

        虽然就算他现在依旧对魔王有强烈的偏心，但不可否认的是，遇见魔王前，以利对魔王的形象也有过幻想。他幻想中的形象大概和所有人以为的魔王没什么两样：

        坐在以人骨砌成的王座之上，面无表情的号令天下魔物，指使着漆黑的巨龙以龙炎焚毁无数城池，注视可悲人类的无能号哭……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现实中的，以利从一开始见到的就是一个亲切和蔼阳光正气笑起来时就像女神姐姐一样漂亮的魔王，杀起敌来又毫不心慈手软，是所有人心中的战场女武神。是圣洁、高贵的。

        她曾穿着重装铠甲，举着大剑，骑着白马陷阵杀敌，一丝不苟的向人类的国王宣誓忠诚。

        她那时候扮演的是“圣骑士”。

        以利脑袋一转，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这次又想做什么。

        冒险者公会——负责新任勇者登录、分发公会任务、调升勇者等级，给予奖励。

        结合这位魔王以前就很不着调的行为，以利不详的预感更甚，脑袋一发热就走进了公会。还隔着一段距离呢，他仍能清楚的听见魔王带着无比自信的声音：

        “今年二十五岁，性别女，登录职业：勇者。然后我想发布任务，新兴勇者小队招募队员……”

        “好的，请您稍等。”公职人员在表格上飞快的写完信息，礼貌的接着询问道：“请问您的名字是？”

        “对呵，还有名字，名字……我就叫莉莉丝好了，这名字好像不错。”她根本不怕公职人员看穿她使用的是假名，大声嘀咕后才确定的重复一遍：“我叫莉莉丝。”

        “好的，莉莉丝小姐。这是根据您刚刚登陆的信息所制成的勇者牌证。如果您想提升您的勇者等级，那么必须参加下一级的勇者考试。考试相关的内容您应该早已知晓……”

        女人摆了摆手，没耐心听这些说明，直接打断道：“然后我要发布任务。我需要三名成员，勇者等级不问，职业不问，招募时间至七天后的二十四时为止。加入此小队并无赏金，愿者上钩。”

        “好的，现在我们便为您发布悬赏。”公职人员刚刚说完，立即一道声音接道：“我要加入。”

        公职人员和“莉莉丝”都愣了一下，看向来者。但公职人员很快拾起笑容，公事公办的问道：“请问您的名字是？我将为您进行冒险小队的身份登录。”

        “以利。”以利匆匆答上一句，堪称迫不及待的望向“莉莉丝”——显然，这也只是魔王假名的其中之一。

        以利带着忐忑以及期待，忍不住紧盯她的表情希望从她脸上找到一点惊讶，可他失败了。

        或许是魔王的伪装太过完美，和他正相反——以利这样想着的时候仍不能做好表情管理，嘴角不时的上扬和下切让他看起来像面部抽搐了一样，最后他只能摆出他最擅长的阴沉脸：“好久不见了。”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这幅场面，大概会以为某条无人性的毒蛇将要对一位无辜女性喷吐毒汁了吧。

        这位名满天下，史上最为年轻的大法师皱起眉头。这个眉头无疑能让此国的国君都吓到腿软，但当对面是魔王时，她却半点没感到恐惧。

        不仅是她，就连在场的工作人员，旅行者、勇者都没有任何反应。他们自顾自的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没有任何人认出这位天才大法师，也不会有人质疑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魔王“莉莉丝”先露出一点惊讶，随后变成笑容：“哟，你好。”她对以利伸出手似想和他握个手，这反应一如他和她的初见。又可以说是她与每个初见的人都是这般态度。

        随后果然，以利听见她问：“我们以前在哪见过吗？”

        ……见过，当然见过。

        我们怎么可能没见过。

        因为你我才有了如今的身份。

        因为你我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

        你——

        以利并不在乎其他人的反应，也没想过自己万一被路人认出他身份该怎么办。以利一直盯着魔王，又有点咬牙切齿的说出试探：

        “好久不见了，贝阿特莉切。”

        魔王脸上的惊讶过甚，以至于脸上没了表情，带着冷意的目光一瞬与以利视线相交，但真当以利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她依旧是和煦的笑着的。

        魔王的表情温柔得可以泛出水，她凑近以利，轻声细语问：“知道我这个名字的魔物可不多，你是谁？”

        以利不忍眉头皱得更深。

        虽听见明显相违的两个名字，基本可以确认这个“勇者”登录的是虚假信息，公职人员却像没听到一般。

        以利抽空看了一眼公职人员的状态，她双目无神，无疑是被魔王的小把戏操控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锁着眉头的以利的表情似乎更带了几分凶恶。他也莫名其妙的压低了声音，就像威胁一样说道：“别装了，贝阿特莉切，你总不可能真的忘记——”

        明明都是多大的人了，这时却控制不住情绪，以利差点把一句“你总不可能真的忘了我”给喊出来，还好他及时的咬住舌头杀了车。

        他和这位魔王一起生活了十年。这位魔王突然从他身边消失后，他又找了她十年。

        魔王给予他衣食住所，教导他知识魔法，她给予了他现在的一切。

        但对于一位人类来说弥足珍贵的十年，对于一名魔王来说大概只是不值一提的区区弹指一挥间吧。魔王答：

        “不过就算你知道我这个名字也不代表什么。「贝阿特莉切」也不过是我众多的假名中的其中一种罢了，知道这个名字的魔物并不少，这并不能说明你是什么于我而言独一无二的身份，我也无从猜出我和你的关联，亲爱的。”

        他本信誓旦旦以为的，“你怎么可能真忘掉我？”，对照对方的表情看来也不尽然。魔王的认真神色尽管少有，但也不难分辨。

        一旦意识到对方是在认真询问他是谁，以利没说完的话噎在喉中，他还涌起一些细小的委屈，再难以吐出后半句了。

        “我现在叫做莉莉丝，首先你应该称呼我为莉莉丝才对。然后，你好像还没说过你的（真实）名字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魔王仍以为以利和她一样报的是假名。

        以利明显的拉低了嘴角，语气带上不易察觉的沮丧：“……我叫以利，不是假名。”

        顿了顿，他说道：“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我为什么会给一个魔物取这种名字？”

        魔王想了许久，问：“你是人类还是魔物？”

        “你难道分辨不出？”以利忍不住话中带刺。

        “说的也是，我想你也就是个人类。……原来我还给人类取过名字？我有对人类这么亲善过吗？而且我的那个假名为什么会被一名活着的人类知晓？”

        尽管从魔王的最后一句话中听出杀意，以利却不作为的站在魔王面前，只是沉着声补充：“是你当初收养了流浪街头的我，一直抚养我长大。”

        “原来我还当过慈善机构？”魔王不客气的大笑出声：“别开玩笑了，我为什么要捡一个人类并抚养他长大？你怕是认错了人，小鬼，我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贝阿特莉切」。”

        以利不理她，继续说道：“你在我十四岁那年突然离我而去，从此消失了踪影。我找了你整整十年。”

        魔王饶有兴味的听着：“那我就更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女人了。毕竟十年过去，你怕是早就模糊了对那姑娘的记忆……”

        以利的嘴脸又拉低几分：“我怎么可能忘记。”

        “你是魔王，魔王「贝阿特莉切」。”

        魔王一瞬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笑容，漠然的直视面前的男人：“你究竟是谁？”

        以利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垂视地面偏头说道：“或许这种说法能让你更快想起我是谁。”

        “我是被你捡到并收养过的「勇者」。”

        唯一能够杀死魔王，且注定会杀死魔王的“勇者”。

        为什么这片大陆上会有那么多冒险者公会推崇勇者，勇者传说从大陆初诞后便一直被宣传至今？

        因为从世纪之初，一直是“勇者”除邪惩恶，亲自斩杀魔王，换取人间安宁。尽管魔王立于众生之巅，以恐怖支配所有生灵，但唯独“勇者”被上天选定，他们是唯一能驱除黑暗的魔王的克星。

        所以世人都崇敬勇者，想要赌一把“自己就是那天选之人”的人络绎不绝。

        以利亦是在魔王离去后才通过查阅书籍才知晓了这些。如今再见魔王，以利的心情也就更为复杂。他更是将视线放远了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魔王。

        存在于以利记忆中的，魔王最后留给他的离别之语是不再蕴含任何热情的冷漠宣告：

        「你仍不知道么。」

        「你是一名“勇者”。」

        “……正因为我是「勇者」，你才从我身边离开了吧。贝阿特莉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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