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夜色弥漫，礼乐司陷入万籁俱寂。

        随着宫中打更声落下，卫娇突然睁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眼神清润，炯炯有神，一看就清醒良久。

        她转头望了望窗外，夜黑风高，正是干坏事的好时机。

        卫娇搓了搓手，一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虽然这个想法在她脑中已经生根许久，但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做这种害人的事。

        确定室友睡得正香，卫娇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脚落地的时候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借着暗淡的月色草草穿起衣服，又不放心地偷瞄了室友一眼，瞧着她呼吸不变还在酣眠，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夜凉如水，卫娇忍不住打了个颤，将身上的衣服裹好，然后直奔后花园的小门，那里有她的作案工具——白日偷偷藏好的污水和废纸。

        清幽月色，四下无人，唯有四周的树枝在清幽的月色下隐隐约约。

        卫娇走在寂静无人的小径上，胸膛里的那颗心一直紧提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口浊气。抬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后花园小门，一想到事成之后就可以见到那个讨厌鬼弄梅狼狈的样子，卫娇紧张的心稍缓，走得更快了……

        三个月前，燕东寨之战，五万景朝将士全军覆没。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皇上震怒，下令让主帅卫昭回京给个交代，然而卫昭却抗旨不归。接着又有人举报，燕东寨景朝大败是因为卫昭投递叛国，同时还呈上了卫昭与燕朝皇室来往的书信。这下，原本人人敬重的英雄一瞬间就变成了百姓唾弃的叛国贼。

        曾经风光一时的将军府就此衰败，卫娇也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变成了命如草芥的低贱宫女。

        卫娇来礼乐司是为了避难的。

        她的姑姑曾是圣眷优渥的宸贵妃，得皇上盛宠十来年，在后宫中树敌颇多。如今因卫昭之事牵连被皇上厌弃，一朝失势，落井下石的人如鲤鱼过江。而卫娇作为她最疼爱的侄女，自然也因为厌屋及乌，被各路贵人针对。

        她如今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这后宫想要一个小宫女悄无声息地死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是这礼乐司在这后宫是一处特殊的存在，据说它是开国皇帝送给开国皇后的定亲礼物，这里的宫女比其他地方宫女的命要稍微值点钱，至少死了宫女后宫掌权人会亲自过问，追查死因。

        卫娇待在礼乐司，能在一定程度上躲避那些刁难和危险。

        卫娇刚来礼乐司，弄梅她们就找过她不少麻烦。人长得好看又有一手好琴艺，很容易成为某些人看不惯的存在。她们在容貌和琴艺上比不过，只能在别处找回场子，而罪臣之女这个身份正好成了她们攻击她的利器。

        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却恨不得把天下最刻薄最难听的话都说出来。

        卫娇不在乎她们对自己口出恶言，但是爹爹卫昭是她的逆鳞。她们故意当着她的面，叽叽喳喳地说着卫家的变故，边说边笑，幸灾乐祸。

        那时的她们显然已经忘了卫昭杀阉贼，平战乱，拨乱反正，戍守边关十几年的事。

        自从卫家出事，难听的话卫娇听过不计其数，她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修炼得足够强大了，但是听到弄梅她们称呼她爹爹“卫贼”，心头的窒闷铺天盖地地袭来。

        爹爹不是反贼！！

        当初先帝宠信魏贵妃和魏王，权宦把持朝廷，是爹爹和禹王拨乱反正，诛杀权阉。后来叛党行刺，圣上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之际，曾留有口谕让爹爹接替皇位，可他一口拒绝，还千里迢迢拼了半条命为当今圣上求取神药。

        要是爹爹真有篡位之心，当初又何苦不远千里求药呢？况且他当大将军多年，深知战乱的后果，心疼将士们，又怎会主动叛国挑起战争？

        爹爹为景朝殚精竭虑这么多年，无数次从鬼门关走过，好几次都差点没有挺过来。

        他是景朝的英雄，她们没资格这样说他！

        卫娇好几次都忍不住捏紧拳头，但恩师黄乐师制止了她。

        弄梅是乐卿大人的干女儿，颇得乐卿大人欢心，连黄乐师这个礼乐司的老人都会对其避让一二，而卫娇只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宫女，对上她是很不明智的。

        卫娇不欲与她们纠缠，但是对方却并不如她的愿。

        她们将她的容忍当成了害怕，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成功激怒了她。所有的怒气和压抑的委屈像是有了宣泄口。卫娇爆发了，撸起袖子直接干，不要命地打，不知疲倦……

        那一场架让礼乐司的人都记忆深刻，所有人都知道看似娇弱的卫娇打起架来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不可轻易招惹。

        架虽然打得痛快，但到底冲动了。弄梅是乐卿的人，深受她的喜爱，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卫娇这一举动无疑惹恼了乐卿。

        要不是因为卫娇琴艺出众有灵气，黄乐师和另外几个乐师连翻上阵为她说话，甚至还找来司乐大人为她求情，她恐怕早就被撵出礼乐司了。

        卫娇不能离开礼乐司，弄梅她们抓住了这一点，态度越发恶劣，行为也越发过分！

        有道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有些人就是欠教训，因此卫娇准备给她一点教训。

        礼乐司每日都会安排人打扫御音阁，今日轮到弄梅打扫，而监督检查打扫情况的嬷嬷今晚有事，也就意味着没有嬷嬷作证她打扫了卫生。若是明日乐师们看到没打扫干净的御音阁，那打扫卫生的弄梅岂不惨矣。

        这次检查卫生的嬷嬷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就算弄梅有个当乐卿的干娘做靠山，这顿惩罚是免不了的。

        一想到弄梅被嬷嬷训斥惩罚的狼狈样子，卫娇得意的笑出了声。

        大抵是老天看不过，上一刻还在暗喜的卫娇就被地上的扫帚绊倒，在草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夜里的草上带着露珠，卫娇一身干净的衣服霎时间被染湿。卫娇从草地上爬起来，怒目瞪着罪魁祸首，气不过踢了一脚，“谁这么缺德啊！将这鬼东西扔在这！”

        扫帚安安静静地歪在地上，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卫娇只能自认倒霉，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未料手上粘着泥土，这么一抹，白皙的小脸顿时成了小花脸。

        卫娇气鼓鼓地揩了揩脸，猛地想起自己这是去干坏事，这泥巴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她遮掩。想到这，卫娇怒意顿时被灿烂的笑容取代，主动往脸上抹了好几把泥巴伪装。

        卫娇看着草地上的干燥泥土，明亮的眼珠子一转，在脑子里自动将这泥土也归为她的作案工具。

        借着暗淡的月色找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大树叶盛装泥土，最后只能一脸肉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娟。

        弄脏一块白娟就能让弄梅受到惩罚，这买卖不亏。

        脑子闪现弄梅心灾乐祸喊“卫贼”的嚣张样子，卫娇用力抓了一大把泥土塞进白娟里，泄愤似地低声道，“哼！让你嘴贱！明儿有你好受的！”

        将泥土装好，卫娇心情好地走到后花园小门。然而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的作案工具没了！

        没了，她放在这里的脏水和废纸都没了，她辛辛苦苦避开他人弄的捣蛋工具没了，卫娇气得吐血。

        谁这么缺德，脏水和废纸都偷？

        卫娇狠狠地咬牙，将那个坏她好事的人暗骂了数百遍。

        以为这样就会让她放弃吗？做梦！

        虽然作案工具没了，但她的捣蛋计划不变。卫娇掏出怀里的泥土，在心中夸奖了一下聪明的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泥土揣好，又走到刚才被绊倒的地方将扫帚拿着。

        御音阁放着乐器，卫娇在琴艺上有天赋又有灵气，黄乐师很喜欢她，经常带着她一起来御音阁练琴。为了方便卫娇练琴，黄乐师还将自己放钥匙的地方告诉了她。

        卫娇掏出钥匙，放在手上掂了掂。

        御音阁楼下寂静空荡，夜黑风高，风中簌簌作响的树叶给阁楼平添了几分阴森。

        离御音阁越近，卫娇心里越发紧张，胸腔的心怦怦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嗓子眼似的。

        看着寂寥无人的阁楼，卫娇咽了咽唾沫，双手紧紧抓着扫帚棍，隐隐有些退意。

        但是一想到弄梅那嚣张可恶的嘴脸，心里的害怕瞬间消散。

        卫娇，你好歹也是大将军卫昭的女儿，爹爹手下那些叔叔伯伯们血腥戾气那么重你都不怕，又何惧着小小的黑夜。

        卫娇暗自给自己打了口气，鬼鬼崇崇地打开御音阁的门。

        笨重的铜门发出吱嘎一声，吓得卫娇心脏一缩。她小心翼翼地猫着身子探头，环视了一圈阁楼，确定没有人这才送了口气。大着胆子进去，将门小心关好。

        危险解除，卫娇并没有急着将怀着的泥土拿出来。她将扫帚一扔，双手背后踱步，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土似的，左摸摸右看看，看着比自己手干净不了多少的案台桌柜，撇撇嘴。

        早知道弄梅偷奸耍滑打扫成这样，她就不花费那么多心思去制定这个捣乱计划了，白白浪费她时间。

        卫娇暗觉没意思，拍拍手准备打道回府，这时，眼睛无意识地一瞄，在柜子角落边看到一抹红色。

        这御音阁怎么会有红色，卫娇狐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靠近。

        还未看清那抹红色具体是什么，身后就被一个尖锐的利器抵着，与此同时，一道淬着寒冰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老实点，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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