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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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里，他俩来到郊外。

        沿途是柔媚的柳树和箭束般指向天空的钻天杨。一阵风吹来，变了，变了！钻天杨的无数小叶片闪烁摆动，像好多手儿在招手，好多眼睛在拋媚眼。而柳树像万千绿骏马甩尾扬鬃，万千绿衣女子甩发踢冠，好大气呀！

        北门外，天边那道褚红色山脉，是神挥手涂抹的一道重彩。小民引来黄河水，茫茫包谷地翠浪起伏，待播的稻田如扇扇镜面，止于斯。远一点，神用黄河泼出许多河岔和湿地，抹出一片片、一团团芦苇，一群群、一串串野鸭沙鸥，这才是原野的真髓。神还漫不经意涂抹出土黄的沙漠和灰绿的梭梭草——“半灌木”、“干不死”；点缀一丛丛沙枣——乱蓬蓬的像刺猬，刺猬浑身插满带刺的狼牙棒，棒上一串串淡黄的小花朵，咿呀，风吹十里香！

        小民又来配合神的创作。神涂抹一丛丛红柳，开出一大簇一大簇紫红色的小花。小民在此建造方正的土楼，神看着也抚髯称赞。这几座不知何故废弃的四方形土楼，一些木头梁柱如傲骨丁突出来，一些窗洞还睁着黑黑的渴望的眼睛。

        冷燕问：“哥，这房子是哪年修的？为啥没有人住？”“哦，军阀修的吧？军阀早就跑了。”“哥，我们搬来住！”“你住得惯？”“嘻，我又不择吃，不择穿，不怕冷。这里风景好美，好辽阔！”“那行！”

        实际这里距有长途车开过的公路也不过二三十里，这点路对他俩根本不是问题。

        再向北便是神涂抹的那道彩虹了，率意挥就，简单粗犷。褚红的近坡，瓦蓝的远岭，全是石头，像浇铸、锻打成，是山脉中之硬汉，胜过雪山，因为雪山被阳光涂抹胭脂，有时看上去就像个妩媚新娘。

        雪精笑道：“哥！我们去找矿呀？你吃过找矿的亏哟！”冷骏说：“你一说找矿，我腿又软了。这一带红色山峦，虽不是什么矿，要是矿，前几年都挖成深坑了。但是很好看，很气派。”“哼，光秃秃的，除了几棵树，连草都没有！”“你嘴上说，我晓得你喜欢。”“哼，你看得穿我？”“不必看，我心即你心。”“嘻，”冷燕抿嘴儿笑，拿眼角把哥瞅着，“这片山，红彤彤的。哥，记得有谁，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红彤彤的？”“蓐收？”冷骏喃喃。这句喃喃因为缘，化做一截儿亮丝，触动了那人。

        回去，冷骏便约人来把红柳林中的土楼修好屋顶，安上门窗，内墙涂抹光生。周末就住在这里。

        这日他们从土楼出发，登上神涂抹的那道彩虹，只见山外有山，对面便是那道瓦蓝的远岭，其中每座山峰都伸下如指爪般的放射状山脊，筋骨毕显，皱折嶙峋。而脚下与那道远岭之间，是大片带有些许绿意的戈壁，这里散布着沙堆、石头和荆棘，矮小的树拉开距离，每棵都是孤零零的。他俩也故意拉开距离，各自走着蹦着。冷骏浑身燥热奇痒难当，等雪精飘得远一些——雪精走路像飘，在后面打起滚来了，从这块石头滚到那块石头，把荆棘压折、小树圧弯，时或腾起来翻个筋斗。雪精不转身目光也扫着了，假装不知，慨叹哥是小兽变的，那我是什么变的呀，我真是雪花变的？当来到这道钢灰色的峻岭下，日头已偏。水壶没水了。离得稍远时见南边有股泉水，曲折而下，往哪儿去了？他俩一个用鼻头嗅，一个稍一侧耳，就同时都找到了水的踪迹。他俩来到这条刚下山的欢快的小溪边，一个双膝并拢跪下，手捧着喝水。一个趴着直接就将头埋进去了。

        这里是个喇叭状向上倾斜的峡口，进峡口的边上歪着一棵半球状的槐树，小片的树叶，浑圆的树冠。小兽有些累了背靠树干养神。雪花哪会累呀，趴在一块光滑石头上，手撑着下巴。只见山谷进去，赭红与钢灰的山峰挤压隆升，成角峰与刃脊，如刀剑状，兽头兽角状，互相搏击状。而每块锋棱突出的巨石，层理清晰，整座山，甚至整条岭，都朝着一个方向——北方，呈千军万马突进之态。啊金戈铁马、雄风拂天，这气势！再看对峙的一方，是什么呀？空荡荡的天空和棉花般的云彩。冷燕叫：“哥，你看呀，看呀！”冷骏睁开眼。“你看那些石头，就像……”“像支军队。”“冲向哪里呀？”“冲向蓝天，然后就会——投降，消融，变成婴儿……”“嘻嘻……”

        他们走进峡口，冷燕向一段石壁跑去。她叫道：“哥，你来看哪！”冷骏看是张搭箭的弓，瞄向一只山羊。羊角独大，显示作者很崇拜力量与刚强，凭其简陋的工具，表达如此酣畅。冷燕噘起嘴：“哥，有人来过这里，我还以为来的就只有我们两个呢！”冷骏在想：古人的勇猛劲儿，我以为在远方那座巨石阵里，谁知是在这里。回过神来说：“冷燕，这叫岩画，古人的杰作呢！”冷燕又找到一幅，看两眼就笑着跑开了。他忍不住走去看，刻画的是个赳赳武夫，腰佩长刀，双臂弯曲，两腿叉开，中间这根长长的棍儿，幸好向下，像第三只足，赶快一脸严肃走开。冷燕在远处看着他笑。

        再往上，靠近雪线处，见有十日并出，逞能斗狠。环日的光焰有的如箭束，有的如秀发。旁边有个女人——那弓，那赳赳武夫，这十颗太阳，则女人非羲娥而谁！羲娥圆圆的脸，垂着发辫，还有圆圆的双乳和夸张的□□。

        既有前幅画的经历，冷骏到此就不故意走开，与冷燕在羲娥面前并排站了会儿。冷燕头靠着哥的肩：“她好不好看？”哥无可奈何：“好看。”冷燕激动道：“好看，那我也给你看！”

        冷燕走去从幅岩画上抠点儿颜料，涂抹嘴唇和眼眶。她还从未化过妆，她这一化妆就成了与白鹤额上添丹顶，自在飞花入梦中。她向雪山上跑去。不是雪泥鸿爪么，雪上她的脚印浅至没有！她开始边跑边脱下衣裳，当她脱毕站在雪线上时，如这道雪岭上长着的一株美玉之树，开出的一朵宝石之花。天赐的身段，自然的身姿，笑得天真烂漫。日行至黄昏之前一站，“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大神蓐收巡行周天，忽被之前小兽那句“蓐收”撩动，向这里扫一眼，看见了裸体微笑的雪精和雪山、岩画，几窒息且失去了心跳！他巧生念头，趁羲和息驾之机，令足踏之双龙铺广帛，六螭泼彩，抹画出满天彩霞。而画中武士，张弓劲射。十日如婴，出浴鲜艳。是天、地、人、艺之美，诸美咸集，瞬间不朽。转盼间群神都来凑兴，蓐收领头，群神都欢呼起来了！血肉姊妹也相聚于此。他们望着雪山下凝固微笑之美少女，料她非转世雪精而谁！除抗命于天聋地哑、将其气得发抖之十妹，谁能令蓐收起兴，诸神咸集，而在天地之间展示如此辉煌之场面！则那个雄赳赳男子，非转世之风狸而谁！耕父暗喜，乃抽身而出，欲前往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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