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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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有了些酒意，过来在沙发上歪着。说起票证的事，郞乔道：“城市居民最早是用购粮本在粮店买粮，后改为按月发粮票。有的城市粮票还要分米票、面粉票、杂粮票，各地不一。粮食定量婴儿3斤、小儿6斤、儿童8斤、初中生28斤、高中男生31斤、高中女生30斤、工人一线搬运工45斤、钳工37斤、磨工35斤、二线保管员30斤、居民26斤、干部29斤等。从粮食多得让领袖发愁，到后来又到处在喊饿，仅仅就隔了一瞬间，你都没回过神来，这你喊哪个来解释恐怕都只有张口结舌，幺台。干部带头减定量，都减，叫爱国粮。我有个邻居家的大学生放寒假回来，相别不过一年，一个英俊小伙，突然骨瘦如柴站在面前，吓了我一跳。他说这一年他每个月的饭票，前半月差不多就吃完了，后半月就靠稀饭维持生命。国庆10周年，每桌多了一筒罐头，同学激动得高呼万岁！我带他去馆子吃了顿饱饭。吃饭中间他说学校青年老师多数和学生一个食堂吃饭，有个年轻助教在臽空了的木饭桶壁上刮粘在上面的饭粒吃，被领导拉到台子上站着，说他故意诬蔑大好形势，给三面红旗抹黑。你说——”郞乔见冷骏嘴唇嚅动了一下。“我想你刚才说，天上地下的落差，是怎么形成的，转瞬之间，不好解释。其实你讲的这件小事，就基本可以解释了。”郞乔眨了眨眼睛，继续道：

        “我倒卖票证，院子不晓得，碰到也当是搞起耍。如果院子里晓得了，且不说装虫的可能告派出所，都来找你，便宜点，你帮这家不帮那家？粮票有省粮票全国粮票，本市的叫搭伙卷。1斤省粮票黑市价3元，搭伙卷也是3元，全国粮票4元。全国粮票带油，就是你出差，用全国粮票在其他单位食堂买菜票的话，不缴油票。布票多时一人一年有一丈二尺，半大人够做一套衣服，最少时只有一尺七寸，卖的话1元多一尺。工业卷，是这样票那样票中的后起之秀，按在职人员的工资收入比例，平均每多少元工资配一张券。之前好多商品百货店没卖的，现在钻出来了。毛巾、毛线、手帕、电池、铁锅、搪瓷盆子杯子、热水瓶、伞、收音机、闹钟等等。这些说的是城市，我给你看农民的票证。”走到金丝楠木写字台边，拉过两把皮靠背椅一同坐下。他从抽屉里取出个印着喜鹊闹梅带锁的民国老上海首饰盒，打开取出些票证，一样样摆在桌上给冷骏看：收购杏仁专用原粮票贰市两、收蛋专用糖卷壹两、收购农牧产品奖励布票伍市尺、落实烟叶面积奖励卷烟壹包、落实烟叶面积奖励煤票50（伍拾）公斤、以籽换油供应票壹市斤、以籽换饼票壹市斤、收购特种物资奖励产妇红糖壹斤、供销社奖售券《女友》月经带一条……

        指着后面这个卷笑道：“城里月经纸也要票证，有个女的出差，突然来了，去商店买纸，营业员说除了军人，一律要凭证买。出来在街上望，正好看到一个女兵，便拦着要她学雷锋帮个忙。学雷锋帽子一戴起，女兵二话不说，就去帮她买了。营业员就算看在眼中，也还是没得法。总不能问女兵，同志，你那个究竟来来、来没……”冷骏听得一边笑又一边摇头。他解释道：“这些统称为‘奖励票证’，是农民把农副牧产品交售供销社后领的。”冷骏道：“你这些全国各地的县，你是收藏吧？”“对头！”他笑道，“不晓得二天有没有价值？”抹拢一古脑儿丢进民国老上海首饰盒。

        冷骏想起先前的事情，笑问：“你说的豆腐西施，你取的名字？”郞乔大声叫：“大嫂，来泡茶！”过道太窄了，坐外端的冷骏道：“别叫，我来我来。”门推开了，进来个女的说：“我来。”声音轻得可以搁在手心上搔痒，穿过家具迷宫迅疾得像溜冰一样。冷骏看她有三十多岁，细眉细眼，皮肤不白不黄，腰身不肥不瘦，明白这不是豆腐西施还有谁。郞乔大咧咧不说话。她另外拿两个绘西洋仕女图的景泰蓝茶杯，搁在五条腿的西施小圆桌上，放进茶叶，拿起搁在酸枝木大三开老虎脚梳妆台上的热水瓶，倒进开水，完了才看冷骏一眼，似乎是请喝的意思，转身就出去了。

        郞乔便说道：“公共食堂一开始说是解放妇女劳动力，随着粮食困难，不到一年就拆了，然后那里成了菜站。食堂撒向人间都是怨，菜站好，大家可以去捡些菜脚子。还有每天五六点钟推豆腐，床上闻到那个豆浆的香呀，心想那做豆腐的女人一定生得白。就给她取名叫豆腐西施。心想不见为好，见了反而失望。但是不可能不见，她叫林月仙，是农村的，嫁给桂花街的一个补鞋匠。她最先是清洁队的，五八年搞爱国卫生运动，居委会的人隔两天就吼一次，出来做清洁啰！出来啰出来啰！每家每户赶紧都要出去扫街、运垃圾，连堡坎上的草草都要扯干净。这样当然不可能持久，后来街道就成立了清洁队。偶然之下，菜站知她会点豆腐，同样的豆子她点的豆腐要多出三分之一。一试，果然不是吹的！于是就把她调到菜站去上班，糠箩篼跳到了米箩篼！顺口溜百货公司一枝花，蔬菜公司豆腐渣，食品公司母夜叉。豆腐渣为了押韵，并不是说菜站不好，豆腐渣根本不对外出售，内部分，就这一点，你说菜站好不好！

        前两年，所有□□以来进城工作的全部精简回乡，她因为不是城市户口，工作也不是正式编制，所以没有动她不说，倒还借此机会，菜站、肉店都属粮食局，人员多，借此精简有空出来的编制，反而把她转成了正式职工。这可能会点豆腐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哈哈她是张思德的化身，她是雷锋的精灵，不她就是她，她是村姑中的美好典型！

        “菜站搬了，她住在我们院子。现在买菜凭蔬菜证，有时又发张豆腐票，或者豆瓣票，菜证每人每天是二两菜，有时拿证去，菜站是个光坝坝，无菜可买，要买有哇，缸子头的，烂咸菜！有时菜又多了堆起，可以多卖。林月仙就在院子里喊白菜来啰，今天有葱子蒜苗啰，萝卜堆起了可以多买哟，还有时去一家家敲门，你说她好不好！她有时提一篮子菜脚子进院子，有时是菜站内部分的没卖完的菜，碰到的就围过去看，只要是菜脚子、歪瓜裂枣的东西就跟她拖起跑，瓜分了，晓得她臭皮匠男人，烂眉烂眼的坐在街边上，腿上铺块油布，一双手黢黑，还挑食得很，黄菜叶子根本不吃，她其实就是给院子的人带回来的。还有先说的豆腐渣，她男人也不吃，看见她提一包回来，院子的人也去抢，有的塞角把钱给她。所以你看她下班回来，没哪个不招呼她，她脸都笑烂了还回答不过来。”

        他说了这么多，冷骏一直就是笑而不语。趁他停下来喝茶，故意说了句：“西施有豆腐西施，还有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认真道：“你不晓得我做的梦，我梦见亲过她一次，好嫰的嘴唇呀，豆花那种，比婴儿还婴儿，虽然是梦中那都是我终生的回味，终生的享受……”冷骏花花公子这时不知怎么一下想到黑崽，亲她会不会有这种感觉？临别之际她嘴唇如语翕动，我竟然车身就走了。又想到当时亲她一下对她来说将会怎样，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真是太自私了，还是心狠一些好啊！

        “她男人比她大十多岁，走路大步匆匆而过，不说话，笑都像戴的假面壳，当然对找他补鞋子的是另一回事。还以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其实不然，老家伙原来是国民党军官，不晓得是起的义，还是黄埔什么期的，背后有关系，反正关的时间不长就放了。自己有房子，莫看补鞋子修拉练，挣的钱其实不少。传说银行还有金条，所以有打她的本钱，想起就打她一回。听说她挨打的原因，是因为她没得生育。”“说完了？”“她比我大三岁。”

        晚上郞乔要冷骏睡床，冷骏不肯，睡的布沙发。郞乔为隔近一点睡在红木带暗屉贵妃榻上，两个隔着黄花梨木镶云石的仕女屏风继续聊到深夜。冷骏对主人讲了些自己的经历。说到今后的去向，郎乔说自己就要回队去参加薅秧大战，可以将钥匙给他，“你想住好久都行。”冷骏谢过。问起他的婚姻问题，怎么是一个人。他便说自己有短暂婚史，很快就离了，也没有孩子。“顶上给姐姐锁起那间屋堆的家具，本来是我留给姐姐的，离婚时给她了。”

        他翻身下床，光脚举着把皮转椅绕过仕女屏风走来坐在冷骏的头边。冷骏欲坐起来被他按着只好躺下。“林月仙挨反动军官打，每次她哭两声就完了。有晚上我听见打架的声音，才晓得兔子逼慌了都咬人！我都想冲上去了。每次只要看见老家伙过，我都想使他个绊脚，鞋匠包包头的锥子钉锤，确实又惹不起。我想冲上去的那晚上，要是有你在，两个一起去把他妈的门踢开，说不定哈哈哈、哈哈哈哈……反动军官看就是个阳痿，反正不生就怪老婆没得生育。”

        “从她今天进来，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她不避嫌？”“光明正大！何况她就有这种本事，全院子没有哪个会去给她男人翻空话。我下过决心，要跟补鞋匠正式谈，跟她离婚。谈不拢就决斗，我专门去武当拜过师，学过几手，妈的，我跟欧阳交手就是想试一试，不料一下就把我打趴下去了。我之所以要跟欧阳试，因为补鞋匠的手劲也不可小觑，他的行头加起，就抵得过欧阳了。”“哈哈，那你就再去武当……”“不必了。”他口气干脆。冷骏立马有些紧张，怕他现在就拉着自己去踢门。只见他目光闪烁，意外柔和明亮，“时间在过去，我跟她认识三年了，她依然是在我眼中最美的村姑，但是……还有比村姑美的，青涩的果子，城市姑娘，史家两姊妹，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姐姐叫史蒂，妹妹叫史蕾，两个只差一两岁，十六的十四。我很想耍两姊妹中的一个。就是年龄的问题，差十二三岁。”冷骏憋着想笑，主要他说想耍其中一个，似乎未定，但一听就知他更喜欢妹妹。加上还有他转折之快，说道：“你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感情世界，也跟粮食问题一样，叫人回不过神来！”“我不怕你讽刺。我虽然想到骨髓里面去了，我这个人的脸皮薄，年龄相差，我又是结过婚的，一幢楼几十家人，人言太可畏了。我现在碰到都不敢看两姊妹一眼，只敢远远的看。昨天借她们弟弟来了，我是鼓起好大的勇气，端几片香肠去她们家。”冷骏枕上点头道：“呃，你终于鼓起了勇气，就好！”“是你带给我的勇气，大哥，真的！”他俯身把冷骏抱着，身体发抖，原来在哭。冷骏不知该怎么劝他，只好不动。“一直在一起，天天见面又怕说话，我都要疯了，这才是我下乡的原因，那些理由都是假的！我走远了，隔十天半月回来一次，比较好过。但要是一两月不回来，还不如死！”冷骏道：“好痴情。十四岁的妹妹怕不妥，十六岁的姐姐，我祝福你吧！”

        他走去洗帕脸过来重新坐下，问冷骏想不想蹬黄包车，或找个合适的地方打临工。冷骏立刻就同意蹬黄包车，觉得这可以满城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找到白药师，到时候治好黑崽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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