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驾崩

皇宫勤政殿外

        谢琰提着袍子踩着台阶一步步地往上走，远远地看见一个英挺的身影从另一侧台阶上走下来，再近一些，他看清了对方身上的金丝锦袍，心知躲不过，只好隔着一段距离站定，向那人行了一礼：“平阳王世子。”

        那人也停了下来，似乎也在打量着谢琰，过了一会才出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镇国公啊。您是国公爷，我不过一小小世子，哪里当得起您的大礼。”

        话虽如此，他自己倒站得笔直，丝毫没有避开或者回礼的意思。

        谢琰似乎对对方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行了一礼后就径直绕过他继续向上走，并没有多停留。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身为将门之后，整天和稀泥，和那些穷酸文人混在一起，也不嫌晦气！”

        领路的太监听了背后直冒汗：哎呦喂，这俩祖宗不会当着面掐起来吧，那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一个处理不好两边都得罪。

        谁知谢琰面上毫无波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步伐不急不缓地迈进了殿内。

        一旁领路的太监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赞叹这年轻的镇国公真是好气度，若换了旁人每次一见面就被这样明嘲暗讽的，早就急的跳脚了。

        勤政殿内，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谢琰，淡淡地道：“咳咳……起来吧……咳咳……”

        “谢陛下。”谢琰起身，一抬头便看到了帘子后的一抹丽影。那人的视线穿过珠帘投射在自己身上，令他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谢琰皱了皱眉头，迟疑道：“这是……”

        “咳……朕年纪大了，需要有人照顾……咳咳……没事，姝妃只是坐在这里，不会插话的，说话时不用顾忌……咳……还是说，你要像那些老东西一样对朕的私事指指点点？”

        “臣不敢。”谢琰低头道。心里却暗想这姝妃的恩宠倒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甚。

        “行了，刚刚你在殿外可有遇到平阳王世子？”皇帝问道。

        谢琰如实回答道：“臣的确在殿外遇到了卫世子，打了个招呼。”

        “是你单方面打招呼吧？”皇帝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咳咳……云开这孩子，从小就心高气傲，这不，刚刚得到北戎进犯云中的消息，又吵着闹着要开战……咳……朕派他去江浙沿海除海寇去了，先挫挫他的锐气，省的整天在朕面前吵得朕头疼……咳……”

        “陛下圣明，”谢琰不疾不徐地道：“陛下叫臣来想必有别的事情要吩咐。”

        “咳……你十岁袭爵，这是少有的殊荣，别的世家子弟都早早地撑起家族门楣，唯独你，不争不抢的，放在人群里也丝毫不起眼……咳咳……朕念你年幼丧父，情愿多给你一些时间，如今你已及冠，是时候担起责任来了。”

        谢琰面色不改：“臣愿为陛下分忧。”

        “嗯，”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眼下就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咳咳……最近云中的局势有些紧张，朕派你去向北戎重新求和，顺带慰问下当地的守将和百姓，让他们再忍耐一段时日，议和的礼品随后就到。”

        谢琰袖内的手指微微收拢，他垂下头恭敬地答道：“臣，领旨。”

        “好了，你下去吧，”皇帝冲他摆摆手：“此事不宜耽搁，你明日就动身吧。”

        “是。”谢琰恭恭敬敬地朝皇位行了一个大礼，慢慢倒退到殿门口才转身离去。

        谢琰离开后，姝妃从珠帘后转了出来，缓缓走到皇帝身边，伸出纤纤玉手替他揉肩。

        皇帝正闭着眼睛享受，忽然感到胃内翻江倒海，喉头一阵腥甜，剧烈的咳嗽接踵而至。

        “咳咳……咳咳……”

        “陛下……”姝妃见状连忙停下手中动作，拿出手帕兜在皇帝的嘴边。

        “咳！”

        雪白的绢帕染上了一抹鲜红。

        皇帝见此一把抓过绢帕，紧紧地捏在手心里，苍白的胡子因情绪激烈而不停地抖动：“快……快传太医……不……拿金丹来……”

        旁边的宫人、太监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一个个地都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愣着干什么？”姝妃显得出人意料地冷静，她用命令的口吻对那些宫人道：“没听见陛下说的吗？还不快去拿金丹来？”

        姝妃的话惊醒了宫殿内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地宫人、太监们一下找到了主心骨。他们手忙脚乱地去取金丹、将皇帝扶到榻上、用扇子为他扇风，皇帝紧闭着双眼，意识混沌间还死死地攥着姝妃的手，呓语道：“爱妃，不要离开朕……不要离开……”

        “放心，臣妾不会离开的。”姝妃温柔地笑道。

        宫殿里乱糟糟的，没人听出她的话语里竟包含着一丝久违的轻松。

        是夜，谢琰坐在桌边看书，赵景德走过来替他将油灯稍稍拨亮一些。

        “都收拾好了吗？”谢琰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

        “都收拾好了，”赵景德回答道：“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了。”

        “那就好，”谢琰点了点头：“早点回去休息吧。”

        “国公爷，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派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赵景德挣扎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明明国公爷这么多年从未被外派过，明明国公爷和陆公子才刚刚重逢，圣上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国公爷呢？

        “这个问题啊……”谢琰手指搭在后颈上，轻轻按揉：“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不过圣上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觉得我最合适，再加上年龄也到了，也不好找借口赖在家里不做事了。通俗的来讲，就是觉得我最听话，最好拿捏，比较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可明明……”可明明国公爷不是这样的人，一国之君看人竟还没有陆公子准，赵景德在心里默默吐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谢琰看着赵景德变幻莫测的神情，笑着说道：“居高位者可以没有卓越的才能，但万万不能没有用人的眼光和长远的规划，唉……”

        “当——当——当——”

        谢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悠长的钟声打断。

        那钟声自皇宫传来，一声声似杜鹃啼血般哀怨凄凉。幽怨的钟鸣遂着夜晚的清风飘散到京城的各个角落，将噩耗传遍五湖四海。

        “丧钟？”谢琰闻声赶紧走出屋外，伫立在院子里遥望着皇宫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后已在两年前驾崩，所以这次的丧钟最有可能的人是……

        脑海里无端地想到了觐见时咳个不停的皇帝和端坐在珠帘后的姝妃。

        “没想到这么快啊……”他喃喃道。

        “国公爷，”赵景德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是不是明天走不了了？”

        “嗯，”谢琰勉强牵起嘴角，回头对他嘱咐道：“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有的忙了。”

        此时的皇宫笼罩在愁云惨淡的氛围中，宫里宫外挂满了白绸，宫人们挑着白灯笼穿梭往来于各宫之中，勤政殿外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哭声震天。

        皇帝静静地躺在耳房的软塌上，双目紧闭，双手交叠于腹部。

        他再也无法感知到外界的动静。

        “陛下！陛下！”卢贵妃提着裙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勤政殿，进门时险些在门槛处绊了一跤。

        “陛下，”她哭着趴在皇帝的床边，握住他的手：“陛下，您怎么能就这样抛下臣妾和樘儿，您怎么能就这样离我们而去呢，您让臣妾往后可怎么活啊……”她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用脸贴着皇帝的胸膛，脂粉蹭得满床褥都是。

        在后宫之主的带领下，其他妃嫔也纷纷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伴随着尖细的哀嚎响彻皇城的整个上空。

        在一片哀痛之中，有一人显得十分突兀。姝妃安静地站立在耳房的角落，低垂着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置身局外，殿内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卢贵妃也哭累了，她站起来直了直酸痛的腰肢，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角落的姝妃。

        她看着对方靓丽的容颜，看着对方无悲无喜的神情，想到自从姝妃入宫后陛下就再也没有来过自己宫里，自己只能对着镜子里日渐憔悴的容颜长吁短叹，若不是还有个儿子傍身，自己的日子还不知道过得多惨，兴许连后宫之主的位置也要不保了。

        想到这里，她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到姝妃面前狠狠地扇了对方一个耳光。

        姝妃被这猝不及防的巴掌打得跌倒在地，她缓缓伸手捂住脸颊，一丝血涎从嘴角流下。

        “哼，陛下走了这么会功夫，你是一滴眼泪都没流，”卢贵妃阴恻恻地道：“本宫今日就在这里给你点教训，好让陛下看清他宠幸的狐狸精到底是什么货色！”

        “就是说啊，贵妃娘娘，”许美人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就是陛下一直和她腻在一起，才坏了身子，臣妾还听说她还给陛下吃什么金丹，说不定就是她害死了陛下！”

        “对对对，臣妾也听说了，那个什么张天师啊，说不定就是她找来的呢。”

        “就是就是。”不断有嫔妃帮腔。

        姝妃的贴身侍女将自家娘娘护在怀里，想到平日里这些妃嫔就对主子多有嫉妒，往后没了陛下，在卢贵妃手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她忍不住地发抖。

        然而姝妃本人却只是低着头，对周围的指指点点无动于衷，既不反驳也不辩解。

        “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卢贵妃似乎来了兴致。

        “空穴不来风，娘娘您说呢？”

        “哦？”卢贵妃看着地上的姝妃，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盯着那张被自己扇红了的脸，缓缓勾起了嘴角。

        “来人，姝妃疑似谋害陛下，先将她禁足宫中，待本宫查到证据，再处置也不迟。”

        “这……”宫内的侍卫、太监都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哼。”卢贵妃将这些人的犹豫尽收眼底，心里顿时火冒三丈，但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她摸了摸发鬓上的云钗，状作不经意地道：“陛下驾崩，太子未立，本宫膝下有一子，又身为众妃之首，怎么连处置一个小小妃嫔的权利都没有了？”

        周围的侍卫、太监一听连忙上前将姝妃架了起来，押回了朝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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