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埋伏

那只手修长如玉，来势汹汹，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被夜风吹凉的指腹出其不意触到了她红绸之下的脸颊，王官猛然一惊，偏过脸去。那张蒙面的红绸已经捏在了沈清酒手中，光滑如美人肌肤，而他面前却只剩王官的背影。

        她青丝乱飞，独自走向月夜深处，在远离他的地方，重新卧睡下去。

        沈清酒并无一丝丝懊悔。他已看了她一整夜，势要有所交集，才不会枉受折磨。

        第二日，众人皆起得很早，距“莲花台”毒发只剩下五日，除却沈清酒，谁人不是寝食难安？天还未曾大亮，便陆续走到了天堑长河之前。

        碧草丛生的河边稀稀疏疏停泊着十来条木船，小船最多可坐三人，这一行却有五六十众之多。一番商议后，澜沧派、飞鹰帮不得不留下一半弟子，剩余共三十人便乘上了小船。

        山色青，水如烟，破晓前湛蓝的天幕下，十几条木舟漂荡河上，整齐划一向七绝桥驶去，平静河面上涟漪一重重晕散。

        这一路算不得艰险，唯有在六指峰上时才遇了些麻烦，群豪不禁心想：有关七绝桥“擅闯者死无全尸”的传言莫非是谣？

        船停泊在了绝生峰底，这是七绝桥唯一的来路。沈清酒带路众人攀上绝生峰，告诫决不可走入山阴，众人便顶着日头沿山脊一路爬上。

        “绝生是七绝桥七个怪人中唯一好打交道的一个。他不喜欢晒太阳，便从不到山阳面来活动，七绝桥这才有了一条通路。”沈清酒讲道。

        小苗女甩着他的手，问道：“那我们要是去了山阴面呢？”

        沈清酒笑道：“那是他的地盘，他没让你进你就进了，他就会想各种法子把你杀掉的。”

        小苗女将信将疑地吐吐舌头。

        “幺乖儿，饿了没得，来阿妈这里吃糯米粑粑。”苗妹高声喊着，小苗女朝沈清酒嘻嘻一笑，便向母亲跑去。那苗妹在怀里将糯米粑捂得热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揭开衣服取出来，递给小苗女前还眨眨眼，问她道：“幺乖儿爱不爱阿妈？”

        小苗女使劲一点头，捧住苗妹的脸颊一口亲上去，笑呵呵道：“爱阿妈！爱得抹多抹多哩！”她幼躯被苗妹抱起，一只小手环住苗妹的脖子，另一只小手捏着糯米粑香香地吃，浑然不知愁滋味。

        王官脚步忽停滞不前。侍女青轲觉察到她的异状，上前关切道：“十宫主？”王官眼眶微红，道一声“无妨”，继续随着众人攀山。

        中途歇息的片刻，她唤来小苗女，问她：“乖孩子，糯米粑好不好吃？”

        小苗女舔舔嘴唇，认真地替她回忆那种甜粑粑的味道。王官从青轲手里接过一只包袱，送到小苗女怀里：

        “这里面有好玩的东西，你想不想玩儿？”

        小苗女喜笑颜开，几下翻开那包袱，里面尽是些瓶瓶罐罐，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有一支涂彩漆的竹筒有些玩头。她懵懂地拔出漆筒盖子，突然一支红箭直窜上天，炸开一朵血红的小烟花。

        信号弹！

        群豪顿时惊慌，纷纷向此处涌来。小苗女呆立原地，两只手僵硬紧扣，只听王官微笑向众人解释道：“小孩子玩东西，不小心放出了我们的信号弹，大家不必惊慌。”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有脾气不好的责骂了小苗女几句，吓得她啪嗒嗒直掉眼泪。王官瞪那人一眼，抱起小苗女抽泣的身体，轻轻哄她。

        登上绝生峰峰顶时，日头已西沉，火红的一团裹着紫霞蹲踞天边。七条古老斑驳的铁索桥交错着横亘眼前，桥身红锈如血，莫名令人胆寒。

        沈清酒长手一指其中一条铁索桥，道：“这座通往的便是绝爱峰。”

        群豪随他踏上铁索桥，甫一沾地，桥身便哗啦啦响动，剧烈摇晃起来。脚底就是万丈深渊，一眼望下去云波翻涌，窥不到底，一不小心跌落，便真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了。

        众人起先见沈清酒一马当先，身姿颇为潇洒地大踏步过桥，便没有留意这许多；而今自己真正置身在了七绝桥上，方才觉一步一险，着实惊人心魄。

        沈清酒过得绝爱桥后回首一望，见众人还大多踟蹰在桥头，便又原路返回。这厢，王官正隐在人群里，手心悄悄出着汗。忽然一只男人的手掌抢进来握住了自己，她立马警觉，抬眼一看却是沈清酒！

        沈清酒唤她拉住小苗女，小苗女又拉住苗妹的手，苗妹拉着苗哥，苗哥拉着一个澜沧派弟子，澜沧弟子又拉住一位江北侠女，江北侠女不情不愿拉住飞鹰帮一个大汉……一行人手连着手，便由沈清酒牵引着渡过了七绝桥，落脚于绝爱峰上。

        绝爱峰相比绝生峰更要高出许多，七绝桥不过抵达其山腰之处。过桥后便是一处幽深的山洞，昏黑无光，四壁潮湿。江北侠女们进入山洞后不久便纷纷退出，直道不适。

        群豪体谅女子娇弱，加上刚才过桥着实惊心动魄了一番，你一嚷、我附和，便欢欢喜喜出了洞，在山腰休憩起来。

        崔半掌与姚朴棠在老槐树下比拼谁的叶刀射下来的果子更多，飞鹰帮帮徒及澜沧派弟子在旁连连为自家掌门鼓掌叫好；苗哥们拿出狩猎的弓箭在林中四窜，搜寻野味，苗妹们则捡来树枝拼成烤架，生火等待；江北侠女们紧密围坐在一旁，面色严肃，审视周围……

        沈清酒在地上用碎石子摆出各种动物，兴奋地展示给王官，认真向她讲那些稚童才爱听的故事。

        “小兔紧紧捧住白马送给它的一颗心，不知如何是好。”他拨弄拨弄石子的位置，又将兔子变成骏马，在骏马身后铺起一道城墙，“白马就要跟随将军出征了，它惆怅地在城门外回望，等到日出换日暮，小兔还是没有来。”

        “小兔带走了它的心，白马在战场上便如同行尸走肉。它从来没有怕过什么，这一次更是勇往直前，因为它想：小兔不喜欢它的心，那么会不会喜欢它的功勋呢？”

        王官道：“小兔不喜欢白马，所以白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沈清酒仿若未闻，捡起一根树枝削尖，摆在“白马”旁边，又呲的一声扯断腰上系玉坠的红宝石串，将那些红宝石铺在“白马”身下，轻叹道：“你的话就像敌军的那支箭。白马死在了战场，再也回不去了。”

        他拍拍衣袍起身。

        地上四散的红宝石鲜艳如血，多像白马的一颗心。王官端详那一滩红宝石许久，觉得沈清酒讲了一个结局太过拙劣的故事，她并不喜欢。

        逆着光寻找沈清酒的身影，却蓦然看到远处升起的一条袅袅红烟——

        她们的人，到了。

        一行人重新走入山洞，洞内依旧昏暗，并无二致。沈清酒在前带路，崔半掌与姚朴棠两位掌门人打亮火石，一个打头一个压后。行了约有半个时辰，突见前方转角处涌出大片光亮，似是有一处极其宽阔的空间。

        “机关殿。”沈清酒解释道，“过得此机关殿，便可进入绝爱的住所了。”

        群豪随他前行，只见狭窄山洞陡然变得一片开阔，一间雕龙刻凤的石殿赫然出现在眼前，四壁灯火辉煌，玉盏满地，仿佛来到另一处人间。

        沈清酒屏退众人，独自进入石殿中心关闭机关，这才将大伙引入。崔半掌望向石殿玉阶之上空荡荡的楼层，皱眉问道：“沈少庄主，那二楼上面有什么古怪吗？”

        沈清酒正欲答话，只见那黑魆魆的楼上乍放异光，几十个身着神娲宫火浣衫的妙龄女子持弓拥到栏杆，对准石殿之中的群豪便是一场乱箭扫射！

        “糟糕！有埋伏！”

        众人迅速退出石殿，孰知石殿大门竟猛然关闭，是一群尚未进入机关殿的江北侠女用巨石将大门关闭堵死！

        没了退路，群豪只好迎面前冲，拼命挥动兵器躲避越来越骇人的箭雨，却始终无法突破。

        眼见周围的江湖豪杰一个个血流满身惨叫着倒下去，沈清酒当机立断，呼道：“掩护我，我去开机关，大家紧跟我！”

        他凌厉挥剑，抵挡箭势，向石殿中心的机关台奋力移去。楼上，青轲对着面前亭亭如立的女子急迫道：“十宫主，不能让他开机关！”

        那女子脸蒙红绸，身着一袭洁白纱裙，不是王官又是谁？只见她冷脸夺过身旁一个手下的弓箭，便是用力拉紧弓弦，眼利如刀，瞄准了群豪之中厮杀的沈清酒，猛然放出一箭！

        沈清酒听得背后急箭破风之声，迅速回眸，那利箭当即射穿他胸口，滴血的箭头刺出长长一截！

        那一眼，他看见石殿楼上，面蒙红绸的女子露出的一双眼睛，冷漠似铁。

        胸膛中伤口痛如刀绞，沈清酒蓦然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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