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三章满面尘灰焰火色

站在一旁听完侍女的传话，安承稳着笑，还是坐回榻边与小凌儿说笑一会儿。看着小孙女乖乖喝药躺下了，便才找个托辞出去。

        出了院庭，管事管贤迅速小声禀报了宫中传来的消息，安承的脸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苌氏叛变？”

        “是。宫中来报，说是苌家寻哥儿领头，没来由的要毁灵镜，还触了圣上逆鳞，如今怕是要遭祸。”

        “什么？”

        管贤犹豫一下，声音更低。

        “说要，除白后，扶光氏。”

        安承心中一惊，一下停住脚步。

        “那宁儿！宁儿如何了？可有消息？”

        管贤神色一凛，紧接着安承话头。

        “宁姐儿消息断了，宫中有人锁了源头。”

        安承脸色苍白不少，管贤立马进前一步，紧声说。

        “家主！如今已派人去问了！”

        “不好，不好，宁儿呀······”

        安承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就算沙场百经，也从没有一刻会这么害怕。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宁儿吉人天相，此番大难，会要躲过的。

        神啊，若你能听见老头子的心声，请务必，务必保佑我的女儿，求求你，保佑她一切平安吧！

        安凌百无聊赖的躺在床榻上，很是挫败。

        今日可是她的生辰，一年一次，过时不候！她怎么就不争气的在厅上睡着了，还娇娇柔柔地烧着了，一副小女儿做派，这可不像她小小姐的作风！

        “你呀！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她气愤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哪知一扯动又是忍不了的疼。

        “唉，都是你呀！我好好的十岁生辰！”

        她瞧着手上的印记，顺着纹路画了几下。这纹路是胎记还是伤疤，她居然有些记不清了，可是奇怪，就像被人故意抹去一段生命，陷落进去就是一片空荡荡。唉，小小年纪，记性不好。

        又看见那纹路一丝一丝盘旋，绕着她的手腕缓缓向上。

        “······挺丑的。”

        安凌嫌弃的甩开手臂，撑着眼睛瞪着床帘。暖炉烤得炭火轻微噼啪响，房中点上安眠香，很好睡。

        娘亲没回家，阿楚没来看我，可是我病了，只能好好休息。呜呜呜，卑微······

        安凌小小姐怀着满腔的不甘心，慢慢合上眼睫，不情不愿的准备面见周公。

        ······

        嗒嗒嗒！

        小小姐翻个身，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唔，什么都不能阻挡我在梦里过生辰！

        嗒嗒嗒嗒！！

        安凌蓦地睁开眼睛，认命地踹开被褥，嗞哇乱叫发泄一通，下床穿上极暖的衣物。

        她憋着气一把拉开窗户，抬眼正想问，却见四下里都是忙慌的丫鬟，筑起的高墙之外是滚滚浓烟，黑烟张牙舞爪，隐约可见火光。

        那是苌府的方向。

        “糟了！阿楚！”

        安凌也不顾自己高热方退，只扯紧衣物慌乱地跑出去，闷头闷脑直奔苌府方向。

        下头侍女欲阻拦，被她几下拨开，根本拦不住。没一会儿，小姑娘就冲出院庭，离府门越来越近，几乎就是几步的距离。

        近旁忽地伸出一双手，一下扯住她，用力的往回扯，直拉扯到墙角边。安凌奋力挣脱，竟脱不开。

        “凌丫头，你做什么去？！”

        “去救阿楚！”

        小姑娘吼着，一点一点使了劲儿掰皇甫煜泛白的手指。根本没有用，男孩子力气出奇的大，把她手臂扯得出了印子。

        蔓延的黑夜沾染上呛人的烟味，惯常的宁静被点燃烧成灰烬。就这么隔着一堵墙，墙外是真正“热火朝天”的、带着哭喊的上元节。

        “走水了，让我去救她！！”

        “你刚刚发烧，留在府里养病，听话。”

        他不容反驳地拉着安凌往回走，哪知她也是倔强，拼了命的挣，就是不肯走。

        “凌丫头。”

        “皇甫煜，你知不知道阿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娇娇弱弱的，连打个雷都会缩成一团，放个烟花都会捂着耳朵，如果没有人去护着她，她该害怕成什么样？！”

        “凌丫头，你听我说。外头官兵比比皆是，将苌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旁的人一个也放不进去。苌府不仅仅是走水那么简单，现如今外头的人都在传。”

        皇甫煜抓住安凌的肩头，一眼就看见小姑娘拳头握得发抖，挺着脊梁瞪着他。

        “在传，苌寻叔叔要反。”

        安凌不可置信地望着皇甫煜，少年的脸隐在阴影里，明灭不可辨。他还在说，不休地说下去，就像背后渐渐清晰的火焰的撕扯声。

        “火势很大，我们府上也可能会被波及。况且宁姨如今也未归，你还有病在身，万全之策，唯有回去好好待着，不要给长辈们添乱。你是小小姐······”

        “你不打算管苌楚了。”

        皇甫煜噎住，看着安凌眼睛里的光就如隔街的火焰，有燎原之势，一下子将他烧得没边。他就像一块玻璃，被她一直看到底，没有任何隐藏。

        “我不······”

        “你害怕，那我去便是，不拖累你。”

        她灼灼地望着他，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色，却也没有一分余地。他低着头，被“拖累”二字砸得眼冒金星。

        拖累。他怎么敢呢。

        怪就怪他没脑子没眼力见，方才不留心听到了安翁翁与管伯的对话。

        苌氏要反，天知道他有多害怕。

        谋反！诛九族的大罪！他一瞬间就想到那个文文弱弱一天到头埋在草药堆里头的小姑娘。他不管谣言是真是假，不管苌寻叔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管会不会谋反，他全不关心。

        他只想知道，那个叫苌楚的小姑娘会不会有事。

        天知道他方才怎么疯了一样的跑，抛掉所有的顾虑，就只想着当前。可是看着黑烟逐渐滚滚，被风吹得凌乱，这么冷的一个晚上，他只觉得肺腑都在冒火。

        原来天下的大人都是一个样，追名逐利，靠着一个姓氏裹住家族所有人的命运，冲上一条不许回头的荆棘路。爹如此，娘如此，苌寻叔叔如此，都没有问过他和苌楚的意愿，随随便便把他们的性命赌上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的失败要我们承受？天堂他们走，地狱我们踏，就是因为沾上一点同属姓氏的鲜血？

        他跑得满嘴铁锈味，唇色发白，还是不要命的跑。什么皇甫，什么苌氏，什么名门，用他们这些无辜铺路，都是放屁！

        皇甫煜一路冲到府前大门，不管不顾就要翻出去，哪知鬼使神差偏了偏头，余光里瞥到一个小小身影，登时就像被人浇上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清明了。

        这一脚踏出去，给出的哪里只是他自己。那个被他当作亲妹妹、小小的不顾一切的凌丫头，还有身后一整个安府，都要被他拖累。

        火光一次就够了，尘灰一遍盖过就够了。

        他怎么是害怕拖累，他这一身根本不属于他自己，哪里还配拖累他们。

        皇甫煜晃一晃神，木着脸抬手向下给了安凌一记。

        看着小丫头整个人栽倒下去，他俯身背起她，一步一步极慢的往回走，逆着火光，逆着他所有的少年心性，走回那个寂静的院落。

        “凌丫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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