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四章窗前雪重催竹折

墨乾倚在榻上捧着一本书，眼神却飘忽，空洞洞地瞥着书缝，默默算着时辰。

        自去岁秋猎隔阂之后，他便没怎么与母后说过话。男孩子端着自己的自尊和信仰，不愿后退哪怕半步。

        可是都说女人十月怀胎，自然是辛苦，看着母后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墨乾不知怎的也焦虑得过了头。话既然说不出口，便每日托借口让若雪去看。

        若雪伶俐，看出端倪却不戳破，只是装作不知，日日同皇兄讲一些有的没的，“无意”扯到一些母后的事情。

        今日这个时间，该回来了吧？

        墨乾摩挲着书页边角，思绪却不知飘到何处。又怔愣许久，终于忍不得的翻身起来，抓起靴子就套上去。

        “······三公主安康。”

        墨乾身形一顿，刚欲扯下套上一半的靴子，身旁就脆生生响起一个声音，还夹着一些揶揄。

        “皇兄穿了鞋干嘛去？”

        墨乾僵住，极慢极慢抬起头，正正好看着墨若雪好整以暇地背过手，歪着头定定地望着他。

        “······我，出去散散步，有些闷。”

        他故作镇定的提起鞋边，一跺脚套进去，抬起脚就朝门口走。墨若雪掂着脚抬头望了望，这可真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呀，雪下得属实大。

        “既然皇兄有事，那便是我来得不是时候。若雪这便告退了。”

        墨乾简直想把自己摁进土里再转上几圈，这都什么破理由啊啊啊！眼看着若雪福了福身，转身真要走的样子，他立马加了速度，几步跨到门口挡住，还装着扫了一眼天空。

        “呃，若雪啊，皇兄又觉得这天气实在是不适合散步。况且平日里皇兄也没怎么和你谈谈心，不如你进去，和皇兄喝口茶谈谈天？”

        若雪眯起眼睛，在皇兄略显飘忽的神色里抿着嘴笑得莫测。

        墨乾强颜欢笑，直笑得脸僵，才盼得若雪一个点头应允，当下心中长舒一口气，也不顾若雪怎样笑得奇怪，昂首挺胸走回去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嗯。

        兄妹俩坐着说了许久，若雪虽是报喜不报忧，但话里隐隐还是有些不妙的端倪。

        墨乾是有听说怀着孕嗜睡的，可母后日日恹恹的待在宫中，似乎并不是常说的贪睡。她变得愈加奇怪，无食欲，易躁怒。前些时候他偷偷问了她宫中的宫人，竟有时候会气得摔盘碎盏失了仪，平日里喜欢的精致糕点也是不入眼了。其他好说，这茶饭不思，如何能行！

        “御医······可有什么法子？”

        大殿下别扭的问上一句，若雪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皇兄。良久，叹一口气，轻轻一瞥桌上杂乱的史论，试探道。

        “皇兄，今日是上元节。母后挺想你的。”

        墨乾耸了耸鼻子，低着头一杯一杯不断的喝茶。

        想我，那你自己叫我来啊，让若雪传话算什么，真是······

        大殿下不发一语，只是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咬着唇角将眉头挑了一下。

        是夜，韶光宫外高墙上，墨乾大殿下稳稳当当蹲着，等着守夜人空当。

        别问，问就是撇不下面子当面见母后。

        月亮圆满，却因着下雪显得不是很亮。墨乾一个利落翻身，躲进墙下那个高大的栀子树上。雪簌簌的落，洒下一地光。

        母后极爱栀子，故将此树种在窗前。春夏之交开的盛，一开窗就是满眼繁花，白得圣洁。她总会伸手去扯下一朵，一瓣一瓣慢慢撕下来，再洒在窗前的土里。

        她说，花开着固然美，可是零落成泥的却别有一番风味，这太干净的东西，就会引着别人争相去破坏。

        现如今是冬季，花败了不知多久，但是雪覆盖着，倒还是可以装装样子。墨乾小心翼翼扫过一小撮雪，捧在手中端着。

        很白，很干净，要是落在土里沾了灰该多可惜。

        他啧啧几声，等着手上的雪化作一滩水，顺着掌纹滴落下去。

        脚下窗户突然有了动静，轻轻微微开了一条缝。墨乾凝了神，甩甩手屏气往上头缩了缩。

        却见屋内人动作一顿，好像被旁的人扯住了。

        “开窗户做什么？”

        被扯住的那人好像很是不解。

        “姐姐，趁着娘娘不在，可不得透个风，宫里也好舒爽些。”

        “你可快闭嘴！娘娘今晚就是在这宫中！还能去哪？窗户关上！”

        被训的小宫女委委屈屈将窗户关上，临时还嘟嘟囔囔许多。

        “不过是做个样子，用得着这么防备······”

        四周又陷入一片宁静。

        墨乾呆了一呆，琢磨着这几句话，脸色一白，霎时飞身而起，向着承恩殿方向去了。

        “放我进去。”

        承恩殿前，墨乾冷着脸想要闯进去，却被侍卫拦住，不得迈出一步。

        “我是大殿下，你们可看清楚了。”

        “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殿下勿要让我们为难！”

        “你们只要放我进去，我自帮你们开脱，父皇不会降罪。”

        墨乾不耐烦，欲拨开横档在面前的剑戟，哪知剑戟一动不动，剑锋隐隐闪着寒光。

        “大殿下恕罪！请回吧！”

        必定是要出事！墨乾越想越不对，索性神色一凛，回手拔出腰间长剑，将要劈去。

        殿内却忽然传出几声尖利的呼喊。

        “来人护驾啊！”

        墨乾手上一颤，剑身碰在戟上，清脆一响，哐当摔在地上。他慌张的转头望向大殿，许多兵士蜂拥而上，拽着手上兵器，气势汹汹。

        他飞速弯身抓起佩剑，冲向承恩殿，几步迈上汉白玉阶，掠过脚下踏着祥云的神龙，一下踩在翱翔的凤凰上。

        殿内，几名兵士拖住嘴角带血狼狈不堪的苌寻，将他反手摁在地上。鲜血滴落在墨黑的地砖上，溅起一朵妖艳的花。“灵镜”碎了，胡乱散在龙座之下的台阶上，碎片扎进苌寻的膝盖，倒映着的是无数个冷着眼的帝后。

        “苌寻，你毁灵镜，可是有不轨之心？”

        墨乾听着父皇话语中玩味，不由得停在殿外，从脚底冷起来。

        “圣上将臣引来承恩殿，还要问臣有无不轨之心。”

        只见得苌寻任血流不止，眼神空洞，抬着头直直望着墨允。

        “臣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是忠是奸，圣上有眼睛，必然是看得清楚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

        墨乾像是被钉在殿外，进也不得，退也不行，下意识攥紧手上的剑。

        “只愿圣上清明，莫要叫红颜祸国。枕边风香润，可毕竟是毒物，还要以家国为重！”

        墨允瞳孔骤然收缩，泛起深沉的戾气。他望着因为情绪猛烈而几乎要咳出肺腑的苌寻，竟然挤出几分笑意来。

        随意踹下脚边玻璃碎渣，他微微偏过头去，侧向宝座后的屏风，神色一下便温和了。

        “岚儿，将死之人的话，你千万莫往心里去。”

        而屏风后面飘来若有似无的栀子香气，有美人巧笑倩兮。

        “圣上说笑了。苌大人一心为国，可是忠臣，况本宫怎能与妹夫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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