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面对威胁

天际的弯月如同一把锐利的镰刀，高悬在咸阳城的夜空之上。皎洁月色下，层层叠叠的人影对峙着，黑白相间的圆圈向外扩散了一轮又一轮。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身处对峙范围中心处的嬴政与其对面处的那人。

        “皇兄问我想要什么？”黑暗中的成蟜微低着头，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说起来，这还是臣弟第一次见到皇兄愿意屈尊与人做交易，所以，臣弟得好好想想。”

        嬴政依然是微眯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站在巷口处那表情尚不明朗的成蟜，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喜怒。

        不远处，芈启闻言眉头紧蹙着，并轻声向身旁的项梁叔侄以及天枢、天璇等四人交代道：“若是等会儿动起手来，天子首级由我来取，你们则伺机从成蟜和黥布手中救出扶苏。”

        芈启明白成蟜被自己兄长驱逐出嬴秦一族后的怨念之深，也知道他复仇心切，可他若以为能用扶苏的性命来威胁嬴政到让其引颈待戮的地步，那可真是异想天开。

        周围一阵沉默。

        芈启扫了四人一眼，“你们是要抗命不遵吗？”

        想到秦楚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刻却要出手营救秦嬴后裔，年轻气盛的项籍脸色一沉，愤懑不平地问道：“少主不久前才惨死于秦军之手，主公为何还要救嬴政的儿子？”

        “住嘴，不可违逆主君！”一旁的项梁按住了项籍之手，又向眼前的芈启作揖道：“谨遵主公之命。”

        “是。”

        “遵命。”

        见状，天枢、天璇二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一齐领下了芈启的命令。

        远处，成蟜抬眸对上了天子目光，眼神中无所畏惧：“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皇兄贵为大秦天子，富有天下，臣弟的要求可不能对不起皇兄的身份。不过话说回来，皇兄自认功超三皇五帝，还自称始皇帝，说是要将这江山传至二世、三世至于万世。看眼下这局势，臣弟倒挺怀疑始皇帝陛下的美梦能成真”

        “放肆！大胆逆贼，你岂敢对陛下如此不敬？”闻言，跟随在皇帝身旁的卫尉许宥终是忍不住暴跳如雷道。

        “啧啧。”成蟜饶有趣味地隔空打量了跟随在嬴政身后的几人一眼，讥讽道：“真是条忠心护主的好狗。既然统领三军的卫尉、中尉、郎中令都到齐了，那就且看看你们今日能不能护好自己的主子罢。”

        “阁下贵为大秦皇室血脉，如此大逆不道，将来必无颜面于九泉之下面对秦国先祖！”许宥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紧紧护卫在皇帝周围的众人皆是敛声屏息，一边观察着成蟜的举动，一边紧握着手中长剑，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可大杀四方。

        “将来无颜面对大秦先祖的会是谁，此事尚未可知。”成蟜紧盯着自己皇兄那波澜不惊的模样，随即狠狠地朝脚下装有人质的麻袋踢了几脚，“皇兄的狗要是再嚷嚷，臣弟就直接不客气了哦。”

        端坐马上的嬴政见状，藏于深袖之中的双手终是情不自禁地弯成了拳状。

        “有本事打开袋子，放了殿下！休要再故弄悬虚！”许宥的脸几乎已经在愤怒中变成了一个火球。

        嬴政冷冷地开了口：“许卿，不可僭越！”

        闻言，许宥立刻低下了头，向皇帝认罪道：“臣，护驾不利。”

        周遭的蒙毅、李信与子婴三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却仍然未敢多言。

        嬴政并未理会许宥，而是挑眉望向不远处的成蟜，语气冰冷到了极致：“成蟜，寡人记得，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多闲话的。”

        话音落下，成蟜忍不住微微一愣。

        此时此刻，始皇帝嬴政不自称“朕”而是“寡人”，这一看似口误或无心之举，瞬间便将成蟜的记忆带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两人都还是少年的时期，那时六国尚未被灭，嬴政还只是个受制于相邦吕不韦、太后赵姬和楚系势力的稚嫩秦王，他也只是个无忧无虑的秦国公子。

        兄弟两人相爱相亲，不可谓不兄友弟恭。

        想到这，成蟜忍不住悲从中来。很快，他便识破了皇帝的意图。他明白，自己的兄长表面上看是在跟他拉近乎，讲情感，毫不遮掩地暴露自己的弱点，实际上却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以确定他手中的人质是否是他在乎的那个儿子。

        毫无疑问，这是他和自己兄长之间的博弈，一场除了他们之外无人察觉到的博弈。

        “既然如此，那皇兄就自己替你这宝贝儿子收尸吧。”

        成蟜的眼神中升起一股透骨的寒意，说罢就举剑要刺向脚下的麻袋。

        然而很快，他预料之中的阻拦声瞬间便如雷霆般暴怒着在空中响起。

        “朕说了，尽管提出你的条件！成蟜！”

        不远处的嬴政终于收起了那满不在乎的表情，怒气席卷了整个龙颜。

        尽管不确定成蟜为何要如此故弄悬虚，可他相信，若其手中的人质是假，为了能继续和自己斡旋以及谈条件，成蟜定然不敢真的动手伤其性命。然而现下，成蟜在看清自己故意暴露的弱点后，竟不管不顾地就要动手时，他的怀疑便在恐惧和暴怒中都烟消云散了。

        “成蟜，你到底要干什么？”

        端坐在马匹上的天子低垂着头，眸色沉重地发出了质问。

        腾在半空中就要刺下的剑顿住未动，成蟜望着自己皇兄被激怒的神情，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果然，他赌对了，这一次，他嬴了自己的皇兄。

        但是很快，落寞和遗憾爬上了成蟜的心头。他想，要是攥在自己手中的真是天子心里在意的那个小子，这一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只为了一睹天子脸上惊恐万分和无比绝望的神情，哪怕要用自己的命来赔，哪怕要被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他也不在乎。

        可惜，攥在他手里的，不是嬴政在意的那小子。

        “既然如此，臣弟斗胆，恭请始皇帝陛下”

        殡天？退位？赴死？让出半壁江山？

        从成蟜悠悠脱口而出的话在其只露出一半真容时，就已经吸引了无数目光。

        在场众人屏息敛声，默默伫立在风暴袭来的前兆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话说完的瞬间就是动手之际时，成蟜的眼光中却透露着几分认真，不疾不徐地吐出了后半句话。

        “向臣弟道歉。”

        出乎意料的结果。在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嘶嘶。

        天子□□的宝马突然骚动了一下，四只铁蹄与青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追风，别动。”

        嬴政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爱马的鬃毛，只见话音刚落，这似乎通晓人性的宝马便立刻平静了下来。

        目睹着一切的芈启冷漠望了眼天子，又望了眼成蟜，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眼下，事情并未按他预期的那样发展，他在想自己是否还要纵容成蟜胡闹下去？可若是自己轻举妄动的话，又难保成蟜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仔细一想，最糟糕的局面，也不过是他所设想的嬴政死后扶苏继位为二世皇帝，由他领兵起义从其手中夺回楚国故地这一愿想不能实现罢了。就在这时，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又或者，没有了嬴政和扶苏，秦国会灭亡的一败涂地，然后，楚国便能轻易复国，甚至取而代之一统天下。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住自己的王妹，但和复国大计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芈启的一双剑眸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尽管他尚不知道嬴政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但是他在暗处也设有后续的埋伏，所以，也许现在，就是行动的最好时机了。

        就在芈启犹豫不决之际，成蟜和嬴政的对话却打消了他立刻动手的念头。

        “当年，我有没有叛国，王兄心知肚明。”见不远处的天子也困惑地抬头望向自己，成蟜缓缓解释道：“王兄与吕不韦的欲加之罪，当年臣弟百口莫辩，只能含冤待戮。今日，臣弟希望王兄就此事向臣弟道歉。”

        嬴政闻言微蹙着眉头，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无奈。

        当年的秦国局势风云莫测，内部的几大派系虎视眈眈，年幼的他根本坐不稳这个王位。那时他虽为秦王，掌握秦国大权的却是他的母亲赵姬与相国吕不韦，而成蟜的存在，无疑是对王位或者说对吕不韦一派最大的威胁，只要有心之人稍加利用，秦国政局便能风起云涌。于是，吕不韦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不惜设局陷害成蟜谋反，并将其诛灭，而当时看起来稚嫩的他，对吕不韦的计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或者说，默许了。

        顷刻间，在场的众人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沉默中的始皇帝。

        天子怎么会道歉呢？又或者说，天子怎么会错呢？

        毫无疑问，天子低头认错的那一刻，属于嬴姓皇族甚至整个大秦帝国的威严都将不复存在，而在这之后，被灭亡的其他六国必将卷土重来。

        “成蟜”嬴政意味深长地望着巷口处与自己血脉同源的弟弟，道：“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远处的芈启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毫无疑问，成蟜的这个要求，是对嬴政和其身后的帝国发出的致命一击，而嬴政竟然还真的有要答应的趋势。

        “是。”成蟜的语气极为平淡。

        嬴政微微抬眸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余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了离成蟜距离不到二十步处的某人身上，而那人也向皇帝微微点头示意。

        无论如何，他并不相信成蟜会按照要求放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把自己和整个帝国的未来寄托在成蟜遵守承诺的基石上。所以，在众多天行暗卫之中，他很快便确定了姬缭的位置，还有他对自己的承诺，一定要救出落在成蟜手中的皇长子。

        “皇兄还是尽早做决断的好。”

        “朕若是愿意妥协，你能保证不伤那孩子分毫吗？”

        “臣弟所想极为简单，只要皇兄了了我这心愿。皇兄的宝贝儿子，臣弟定原样奉还。”

        嬴政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成蟜见天子面露迟疑之色，又将手中剑往下落了几分，以作威胁。

        “皇兄？”

        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默默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半晌，嬴政才缓缓开了口：“成蟜，你说的对，当年”

        闻声，成蟜脸上飞快地掠过阴冷的笑意，这种阴冷的笑意几乎同时也出现在了芈启的脸上。他将人质交于身边的黥布，自己则满怀期待地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个时候，兰池宫方向的秦军阵营中发生了不小的骚动，迅速吸引住了嬴政、成蟜甚至芈启等人的注意力。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天行卫们陆陆续续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很快，一个令人惊讶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袭蓝袍，大汗淋漓的长公子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快步流星地走出，扑通一下便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儿臣来迟了。”

        颤抖的声音和身躯，从兰池宫外拼命地跑向此处，他早已精疲力尽。

        “请陛下小心”

        依然是断断续续的喘息声里，满是担忧。

        嬴政眯眼看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长子，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欣然之色，同时又有几分心疼。此刻，他什么也没有说。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计划落空的成蟜脸上不见失落，反而出现了蠢蠢欲动的惊喜之色。

        几乎也是同时，房梁上的白仲趁机跃至黥布身旁，轻而易举的几招后，便从其手中将装有人质的麻袋夺走。

        没有人在意，另一边刚刚大难不死的公子荣禄。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另一端的那个蓝袍青年身上。

        “笨蛋长公子，你怎么跑这么快！”

        未几，同样也是满头大汗的白风才姗姗来迟般地追了上来，并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嬴扶苏身旁大口喘息着。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在得知皇帝已经出宫后会二话不说就直接追过来。

        当然，在皇帝还未走远的情况下，那是最快的能赶上的方式，他根本来不及折返回兰池宫求援。

        这家伙，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意气用事。白风默然扶额。

        望着几乎跑掉了半条命的二人，周围众人的脸上，迅速呈现出各种复杂的表情。与此同时，暗处的剑光慢慢浮起。

        凭借着多年的练武经验，白风望了眼周围的复杂局势，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她飞速掏剑挡下向自己和身旁那手无寸铁的长公子劈来的刀剑，奋力反击。

        哐当哐当，兵刃交接。

        “大侄子来得正是时候！”电光火石之间，成蟜的狰狞面容与声音都倍显可怖。

        就在这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之际，芈启最先平复了自己的思绪，向手下人发出了命令。

        “诛杀嬴政，推翻暴秦！”

        话音刚落，现场便厮杀声震天，乱作一团。

        眼见着成蟜及其部下对还未来得及防备的白风节节逼进，子婴欲提剑上前相助，却被几名暗影杀手拦住。

        蒙毅、李信以及许宥三人都下意识的将始皇帝围护在了身后。

        硝烟已起，姬缭迅速将解救出的荣禄安置在一旁，随即又没入混战之中。

        角落里，从昏迷中悠悠醒来的荣禄瞥见眼前的混乱局面，不由得大为震惊。很快，在远远地望了一眼自己那处于混战中心的父亲后，他便踉跄着脚步飞快地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乌泱泱的人群中央，嬴政望了眼不远处正以势不可挡之势奔向自己而来的芈启，又别过头望了眼被成蟜等人围困住的白风与扶苏二人，波澜不惊地道：“蒙毅，立刻把长公子安然无恙地带回兰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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