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底线底牌

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幽暗长巷中传来，一只短箭掠风而过，深深地扎进血肉之躯中。刚刚还在做最后挣扎的黑衣杀手登时便毙了命，成了一具死尸，在其身旁，墨家的新任钜子齐澍手持短弩，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眼自己刚刚杀死的这名刺客。

        “事已至此，奉劝阁下休要再负隅顽抗。”齐澍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看向了不远处被墨家弟子团团围住的天相。

        一只锋利的断箭早已直直地穿过他的手腕，没在了那筋骨分明的血肉之间。红色的血液缓缓地从颤抖着的手掌心流淌而下，滴滴答答地拍打着地上的石砖。

        与此同时，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明晃晃地停在了离他的咽喉不过方寸距离处，而在剑的另一端，是只要有必要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白风。

        天相耷拉着双肩，手里还紧握着尚未刺中对方的匕首。望着眼前不动如山的蓝袍青年，他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嗬，许久未见，看来长公子的手段大有长进啊。连向来与暴秦势不两立的墨家都能被你收买，是我低估了你。”

        嬴扶苏闻言只是眼眸微动，瞥了眼前这位比自己不过年长几岁的男子，并未言语。

        “殿下可安然无恙？”齐澍行至蓝袍青年面前，向其躬身行了一礼。

        “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嬴扶苏神色淡然地问道。

        墨家的齐澍曾在江州时就向他表了忠心，彼时他便在想，这样的一股势力，若不能收为己用，必然会成心腹大患，所以在咸阳的这两年，他尽可能地与墨家保持着联系，礼遇墨家门客。好在始皇帝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并未再对墨家进行过大规模的镇压与搜捕。墨家也很识趣的不再故意给秦廷找麻烦，两方得以相安无事。

        此次兰池事变，他虽未想到，墨家会阴差阳错地帮了自己一把。可现下的情形，着实奇怪。

        “墨家弟子遍布咸阳城中，耳目众多，所以暗影在行动的时候，我们也发现了其中蹊跷。因今日有手下看见公子来了离宫，而我墨家弟子又恰好对这群杀手的踪迹有所了解，所以我才领着众人来此处一探究竟，以防这些人图谋不轨，却没想到恰好救下了公子。”齐澍答道。

        嬴扶苏颔首道：“孤明白了。救命之恩，扶苏不敢忘。”

        他明白，不管是巧合还是预谋，墨家这是故意向他来表忠心来了。同时这也说明，城中的诸子百家，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齐澍满脸欣然：“公子客气了！”

        此刻的天相犹如一只困兽，无助地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只见在三人周围，还有十数名头戴斗笠，身披裘衣，脚蹬草鞋的墨家武者，个个都手持短弩和斧钺，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要不是这些不速之客，刚刚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暗影的杀手尽数除掉，他的复仇大计必然早已成功。

        想到这，那张阴柔秀美的的面容立刻变得狰狞无比，他明白，自己此刻距离跟前的嬴扶苏虽相隔不过一步之遥，却如隔天堑。

        但是没关系，好在盗跖刚刚溜走了。所以，他还有希望。

        淬了毒药的匕首哐当一下掉落在地，他满眼不甘地望着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的嬴扶苏，摊开双手凉凉地说道：“既然大事不成，我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要杀要剐，长公子请便。”

        面对轻而易举就束手就擒的姬克，白风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丝蹊跷。

        她虽然不太熟悉此人，可在之前的那次交集中，却也早已看透了姬克心中的复仇决心，所以，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向他深恶痛绝的嬴姓一族认输？

        白风转动着手中剑柄，微微蹙眉：“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事到如今，我还能如何？在我生下来时，大周王室的气数便早已如风中浮萍了。我知道，就算秦不灭周，当时的其他六国，也会灭了周。可我不甘心。”姬克一边冷漠地说着，一边恶狠狠地望向了眼前的蓝袍青年，咬牙切齿道：“我向我生来就已经注定的命运发出挑战，如今，我不过是败了而已！”

        话音落下，嬴扶苏才缓缓抬头看向了面前大义凛然的暗影反贼，语气平淡地问道：“我刚刚听见阿风说，阁下的名字叫姬克是么？”

        “是！我叫姬克！大周王室的姬！我身上流淌着的，是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所颠覆的大周王族的血脉。”姬克的眼神中半是愤恨，半是无奈。

        嬴扶苏微微笑了，风轻云淡地说道：“阁下口口声声自诩为天家贵胄，王室苗裔，可是，如今的天下，还有谁会怀念一个在四十年前就已经被灭掉的末路王朝呢？再者，若非周失其德，诸侯又为何在秦军攻周之时不愿施以援手？最后，阁下既然自视甚高，又为何要为楚国余孽芈启和我秦国的逆臣成蟜效力，这不是自降身份么？”

        姬克闻言，霎时便怒火攻心，气血上涌，毫无疑问，对方的这一连三问，将他的正统合法性击的粉碎。

        每每王朝兴衰，政权更替，当朝的统治者都是容不下前朝的余孽的，因为后者在面临前者时，总有一个合法性的问题难以回避。秦灭周亦是如此。墨家众人和白风本以为这位长公子会因为理亏而吃瘪，却没想到他的回击是如此的不卑不亢，便不由的又对这位贵胄公子高看几分。

        姬克有几分恼羞成怒：“成王败寇而已！你以为当今天下的民心都向着秦吗？不，迟早有一天，六国的愤怒像江河般汹涌，将暴秦撕碎，而你，嬴政的儿子，暴秦的帮凶，迟早也会像我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本来是出于逞强的口舌之快，突然间像大山一样精确地压在了蓝袍青年的身上，让他陡然失色。

        众人只见到，刚刚还镇定自若的长公子沉默了。

        白风微微蹙眉，伸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肩，安慰道：“他不过在胡言乱语罢了。”

        温润公子略微颔首，不过只是在强颜欢笑。

        “放肆！少废话！”一旁的齐澍上前朝着姬克的腹部狠狠地来了一拳。

        痛楚袭来，姬克抱着腹部弯腰痉挛了片刻，仍不依不饶：“素闻长公子信奉儒学，推崇周礼，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能说秦灭周是顺天而为，是顺应民心？长公子的话可真没道理！”

        说话间，周围的墨家武者皆是心中微震，齐澍也眯起眼睛看向了一旁的长公子，想听听他如何作答，毕竟，世人皆知，墨家向来是反对儒家的。

        嬴扶苏会心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对孤有这般偏见，但孤也可以告诉你，孤尊崇的不仅仅是儒家，同时也尊崇其他各家学说。诸子百家各有所长，孤的目光倒不至于执拗于一家之言那么短浅。此外，孤虽然有自己的底线，但也明白，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就跟你讲道理的，若是今日你我换了身份，你会跟我讲道理吗？”

        齐澍抱着双臂，噙着笑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见。长公子的答案并没有让他满意，但是，也不算糟糕。

        “若是今日你我换了身份，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姬克冷哼了一声，眼神中满是鄙夷，“长公子如此优柔寡断，不配生在帝王之家。”

        面对着姬克再三故意为之的挑衅，嬴扶苏未作任何回应。

        “不过，这么说来，长公子是要做个杂家吗？真是可笑啊！”姬克面带讥讽，继续道：“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当年，秦国相邦吕不韦召集天下门客编撰《吕览》一书，誓要博采诸子百家之长，闹得沸沸扬扬。可惜，你父亲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的书和他的思想，所以最后将他逼死了。我还真是好奇，嬴政要是知道了自己儿子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反应呢？”

        “孤无意与你争论此事。”嬴扶苏垂眸应道，显然已不想再继续和他纠缠下去，便转身握住了白风举剑的手，让她收起了剑，“一会儿父皇若不见我们踪影，恐怕会生出事端。我们先回兰池宫吧。”

        “嗯。”白风微微点头。

        嬴扶苏又转过身，对一旁的齐澍道：“此人与暗影组织幕后的主谋有密切关联，可否将他押送至兰池宫外的守军处，移交给秦军处置？”

        闻言，白风有些惊讶地望向了一旁的温润公子，原来他对姬克的挑衅如此宽容，竟是还记着始皇帝之前的话。

        当然，查清当年救出芈启与成蟜的幕后主使才是剿灭暗影反秦阴谋的头等大事。

        “殿下吩咐，小人自当遵从。”齐澍抱拳道。

        “多谢。”嬴扶苏微微颔首，随即便要走。

        万物寂静无声，姬克突然瞋目裂眦地喊道：“若你留我活口，他日我一定会杀了你！”

        此时，嬴扶苏早已与身旁的白风走出数步之外，两人闻声并未驻足。

        “嬴政此刻早已不在兰池宫了！”

        情急之下，姬克将自己的底牌脱口说出。

        不远处的蓝袍青年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冰冷地望向了姬克，道：“你刚刚说什么？”

        姬克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说！”对方愠怒道。

        姬克不慌不忙地叹了口气，半晌，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不管怎样，嬴政和两位掌教都明白，今晚是唯一的机会，一决高低。以嬴政的气魄，他绝不会放弃这个一举歼灭两个心腹大患的机会，就算明知要以自己为饵。可是，尽管他早有准备，他也不会知道，两位掌教的底牌是什么。”

        嬴扶苏在原地怔住了片刻，半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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