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难兄难弟

在低头沉吟了片刻后，无面姑缓缓抬眸望向面前的如玉公子。

        白风在隐约间彷佛听见了不远处的喧闹声，但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所以也并没有多想什么。

        “老奴可以将公子启的阴谋告知殿下。”无面姑幽幽叹了口气，解释道，“老奴只是怕公子得知真相后难以接受。”

        嬴扶苏皱了皱眉，态度坚决，“难道我不接受，事情就会改变了吗？”

        “殿下可知始皇帝每年此日都会微服前往兰池离宫一事？”无面姑问道。

        嬴扶苏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陛下今日也会去？”

        他有些困惑，咸阳周围的离宫有十几座，可皇帝为什么会要在今日前往兰池这个地方？而且还是微服？

        无面姑垂眸叹道：“殿下今天去祭拜夫人了吧？殿下可知道，您这些年来所祭拜的陵墓其实只是一座空壳？”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的气氛彷佛在瞬间凝固成了霜。

        “是吗？”嬴扶苏皱了皱眉。

        规格这么宏大的陵墓是一座空墓？那死者又被安置于何处？想到这里，白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转头望向一旁的嬴扶苏，却见他只是若有所思地低垂着头，似乎早已做足了迎接各种结果的准备。

        无面姑转身走至墙边的青铜镂空竹简架旁，翻出绘有兰池宫地形的一幅竹简，低头端详了片刻，“当年，秦国的工匠引渭水为兰池，并在其上筑蓬莱山，刻巨石为鲸鱼像，又修建豪华的宫殿以模仿世外仙境，方才有了如今的兰池离宫。表面上看来，皇帝修建兰池宫的用意在于满足自己求仙访道的愿望，可实际上，是始皇帝从阴阳家那里寻得了尸身不腐的法子，将你母亲的尸身藏在了兰池宫里。”

        白风情不自禁地望向面前的妇人，眼底全是诧异与震惊。她不理解，看起来严肃且无欲无求的皇帝居然在离宫藏尸？这也太离谱了吧？额，那位夫人是有多美丽，才能让皇帝如此不舍？

        “父皇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嬴扶苏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语气平淡地质问道。这样的一个父亲形象，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

        闻言，白风别过头看向一旁的青年，却从他冷漠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种试图逃避现实的情绪。

        作为当年在秦宫中伺候过楚夫人与嬴政的婢女，无面姑陷入了沉思，并开始努力在模糊的记忆中寻找着蛛丝马迹。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形象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是当时还只是秦王的嬴政。她忽地想起来，那是在公主嫁入秦国很久之后，他才渐渐变得轻佻、阴鸷且自负，“也许始皇帝心里，还是爱着夫人的。只是他所在的位置，不允许他表现出自己曾爱过任何人。”

        闻言，嬴扶苏有些愕然地望向了面前的妇人。

        “楚风剽悍，公主自幼在楚国王宫长大，因着父兄的宠爱，也养成了直爽固执的性格。当年，秦楚确定联姻后，公主便被送入了秦宫成了秦王的夫人。起初，她觉得你父亲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君主，所以老是打趣他配不上自己。”回想起前尘往事的无面姑顿时感概不已，嘴里念念有词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公主当年最爱唱的诗，便是这首。”

        “这首诗虽然充满了戏谑的意味，但最深层所隐藏着的，还是那俏骂之下的爱意吧。”白风幽幽叹了口气。

        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性格豪放并且敢于出言戏谑秦王轻浮的楚国女子是何等风姿。但对见惯了唯唯诺诺的妃嫔的秦王来说，她一定是极奇特别的存在。

        “公主当年是爱过秦王政的。”无面姑点了点头，“始皇帝当年，待公主也是极好的。”

        一旁的嬴扶苏闻声良久未言，只是负手伫立原地，连头都没抬一下。他从来不信自己的父亲有爱过什么人，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多背叛与辜负之后。

        房内又是一阵沉默。

        嬴扶苏沉声问道：“芈启会在兰池行刺父皇吗？”

        无面姑先是怔了怔，很快又点头答道：“殿下猜的没错。”

        嬴扶苏垂着双眸，袖中的双掌已紧捏成拳，“真是好一个兰池！”说罢，便要转身离开此处。

        就在这个时候，子婴先他一步推开房门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族兄，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一群逆贼，正在前堂大开杀戒。前堂现在似乎已乱成一团了！您还是先避避风头吧。”

        说话间，房外传来阵阵骚动声，继而是短促的打斗声，只听得不远处上前迎战的小厮在惨叫声中一一倒地。一间又一间的房门被踹开，声响粗暴而急促。

        “把这些人都带到前堂去。”

        在逆贼的指挥下，在后院工作的小厮侍女们纷纷被押往正堂。

        “每间房间都搜查清楚了，一个人也不要放过！尤其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重点搜查！”

        “是。”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子婴忍不住苦笑道：“族兄，这群逆贼似乎有备而来。”

        无面姑陡然失色，猜测道：“公子启嘱咐过老奴，务必让您小心成蟜的奸计。此刻袭来的，难道是成蟜吗？”

        闻言，子婴不禁身躯微震，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脸上的诧色，抬头望向自己的族兄。

        无面姑焦急地开口劝道：“这库房有一暗格，原本是置放钱财的所在，现已空置。但其大小刚好能容纳殿下藏身，情势危急，殿下先进去避避吧。”

        嬴扶苏垂眸不语，脑中的思绪却在飞快转动着。房中暗格若是容得下他，便可以勉强容下白风与无面姑。

        “阿风”他别过头看向身旁的女子，还不及将话说完，就已经被对方看穿了心思。

        白风打断了她：“这些人明显是为殿下而来，我才不会抛下你！”她向四周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了门后的门闩上，随即上前栓紧房门，并拔出腰间短剑做防御姿势。

        一只修长白皙且带有暖人温度的手轻轻覆在了她握剑的手背上，夺下了她手中的短剑。

        “这种事情，不应该由阿风来。”说话间，嬴扶苏已反手将她推到身后，并看向一旁惊慌失措的无面姑问道，“暗影的那两位，天机与七杀，姑姑可是私自将他们囚禁了？”

        既然一路上都不曾看见这二人的踪迹，他的心里便早有了判断。

        “那二人身手不凡，在楼中过于显眼。是老奴恐他们闹出事端，才擅自作主给他们用了迷药关于马厩旁的柴房之中。”她按下未说的，其实是怕芈启与这二人在此处碰上。无面姑抬眸对上青年的目光，“殿下恕罪。”

        “他们二人现在何处？”

        眼下情势危急，若是天机与七杀在此，或许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屋外忽地有人疯狂地敲打着房门，似是已经搜查到了这边。

        “开门！”

        “里面是什么人？出来！”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毫无疑问，对方来势汹汹，若是现在直接亮出底牌，他们未必能有什么胜算。

        “我和子婴先斡旋着引开他们。姑姑趁机带阿风去找天机和七杀过来。”嬴扶苏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旁的妇人命令道。

        “殿下，那您呢？”无面姑有些担忧。

        “今日在这楼中的世家青年有上百人，成蟜认识阿风，却没有见过我。就算是要认出我，他也需要花上不少时间。”嬴扶苏故作轻松地说道，心里却完全没有把握。

        “老奴遵命。”无面姑脸露愧色，忙转身跑到墙边的青铜架前，在一众抽屉里找出了一把钥匙和一个鹿形药瓶，交给了白风，“姑娘和我一起去找这二位前来救驾。”

        芙蓉楼地处繁华街道，过往行人如织，而成蟜这群人在此处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在城中巡逻的中尉军很快就会赶来，所以，他们只要拖延时间，等到援兵即可。

        见白风还愣在原地，嬴扶苏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会小心的，阿风不必担心我。”

        白风仍然犹豫不决。她怎么能任由他孤身涉险，可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了，便只好答道：“好。成蟜的心思极为邪恶，他不会对你仁慈的，答应我，一定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旁的子婴闻声色变，听见别人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心里总归还是不好受的。

        “嗯。”嬴扶苏点了点头。他想，自己必须要尽快赶去兰池救皇帝，所以，他还不能死。

        屋外几名负责搜查的壮汉见房门紧锁着，叫门许久也无人应答，便不禁起了疑心。几人对视一眼，随即同时侧身发力撞开木门。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却让众人瞠目结舌——锦垫上，两名风度翩翩的俊美青年匆忙站起身，并煞有其事地整了整衣衽，似乎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些什么？”其中一命壮汉质问道。

        “哪里有鬼鬼祟祟，明明是光明正大地好吗？”两名青年中较为年轻的男子腼腆地笑了：“几位难道不知龙阳君之好吗？怎么，我们二人在这里办自己的事情也不行？”

        话音未落，在他身边的蓝袍男子已经皱起了眉头，脸色极为难看。

        几名壮汉见状，以为他是在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被发现后觉得丢人才有此反应，便慢慢地放松了警惕。

        领头的壮汉往地上啐了口口水，态度极其轻蔑地骂道：“该死的贵族们，就喜欢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等会儿掌教不宰了你们这些王八蛋！”

        话毕，两名青年便被推搡着赶出屋子，随后又混进了向大堂方向走去的人群中。

        “掌教要抓的那名青年，应该是和一男一女在一起，继续搜查其他房间！”

        “是。”

        经这么一件事后，几名壮汉只粗略地扫了四周一眼便离开了。

        众人走后，又过了许久，直至院外没有了动静，藏于墙壁暗格中的白风与无面姑二人才推开石门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轻手轻脚地往院外的马厩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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