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黑风静夺命时

　　“姨姨！姨姨醒啦！”

　　是容容的声音。

　　温清言听到武容掬的呼唤，先是庆幸了一下自己居然没死，然后便想睁开眼睛。

　　只是这眼皮子，怎么这么重。这嘴巴，甚至连张开的力气都没有。唯独这手指，倒是可以稍微动一动。

　　“姨姨醒啦！先生你看！姨姨的手指头在动！”

　　被武容掬称作先生的男人神色淡漠，他一身玉石蓝色翻领圆袍，腰环涯山天雪白玉，左手拿着金针，右手慢条斯理的把着温清晏的脉象，倒显得有些温文尔雅。

　　“嗯。”男人声音清脆沉稳。

　　只见男人把金针对准温清晏的生脉，准快的扎了下去。

　　瞬间，温清晏只觉得一股气流缓缓涌入胸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四肢充满了力量，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仿佛马上就可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海捉鳖。

　　个屁！

　　“嘶——疼疼疼疼疼……”她倒吸一口凉气，犹豫疼痛引发的惯性，她下意识就要收回手臂。

　　“别动，”男人按住她的手，“忍一下。”

　　温清晏只好作罢，强忍着疼痛，等金针拔出的一刻，她慢慢睁开了眼。

　　先入眼的是武容掬焦急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红通通的，脸颊还有几道泪痕，似是刚刚哭过。

　　“姨姨……容容还以为，还以为，”武容掬带着哭腔，“再也见不到姨姨了……”

　　温清晏虚弱的笑了笑，伸手想摸摸武容掬的小脑袋。

　　还没等手臂伸展开来，就因为用力过大，牵扯到了受伤的地方。

　　温清晏又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又把手臂伸回来。

　　“刀刃刺入心脏下方，还好伤口不是特别深。我这有一记药方，每日按方服药，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这时候，温清晏才反应过来，她旁边还有一位救命恩人呢。

　　“姨姨，这位是医师先生，是他救了姨姨的命！”

　　“谢谢先生，先生妙手回春，清晏十分感激。”

　　“不必言谢，温娘子谢的应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温清晏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昏迷的瞬间，在场是有五个人的。

　　她本人，绿莹，武容掬，那个带着兜帽的男人，还有一个。

　　那人，就是救下她的人！

　　可会是谁呢？

　　还有，她现在已经得到了以前的温清晏的记忆，从记事到如今及笄，事无巨细，全都知晓，这对温清晏来说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总的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那个戴着兜帽的男人，他下手的目标一直是武容掬！

　　可是容容才七岁，还这么小，究竟是谁，要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又为何要杀她？

　　这一切切让温清晏觉得扑朔迷离，一环套着一环，接踵而来。

　　自己只是一位资质平庸的历史老师，又不是断案高手。

　　真真是让人头脑大。

　　男人瞧温清晏眼神有点呆滞，以为她精神还没恢复，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便吩咐下人把刚煎好的药端给温清晏，服侍她喝下。

　　药的气味非常苦，想必汤水更让人难以下咽，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温清晏端起药碗，边吹边喝，不一会药碗便见了底。

　　“十分感激先生，可否问下先生尊姓大名？还有，先生可否介意透露一下是何人救了小女子么，方便小女子以后报答。”

　　“鄙人姓江，单名眠，”江眠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尘，把行医工具收了起来，慢步向房外走去，“那厮离开时托我能救你一下是一下，但是务必要保证这小孩儿的安全，温娘子想要知道那厮姓甚名谁，还是自己寻个契机去问罢。”

　　话毕，江眠便撩了帘子离开。

　　古人真的是奇怪，说个话非要拐弯抹角的，不想告诉姓名就直接说啊，何必话中藏话，玩文字游戏呢。

　　“姨姨，你都睡啦两天啦，这两天都是这位先生来看诊姨姨的，还给姨姨强行灌了糜粥，不然姨姨身体会更虚的！”

　　“好容容，”温清晏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刚刚听江眠话里的意思，自己似乎是那未知人救武容掬时顺便救下来的，但看到武容掬安然无恙的笑脸，她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不是滋味了，“容容可见到那日救我们的人的长相了么？”

　　“咦？长得很好看，但是声音却是一个郎君！好生奇怪，世间居然还有这么奇怪的人。”

　　好看？但又是一个男的？

　　大概是……妖艳的男人？

　　总结，一个男人救了她们，而且这男人其实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武容掬，但是容容却一点都不知道，甚至见都没见过。

　　“好，姨姨知道啦。”

　　在江眠的医馆借住了几天，温清晏委实觉得自己的伤好的挺快。招待也挺不错，每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她还不用心里一直挂想着怎么向温父交代自己好几夜未归的事。听容容说，这些事江眠都已经办妥了，只需要在他医馆里养好伤，再走不妨。

　　古人都很讲究医德，就算是搁在现代，当医生都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但是在古时，医生的地位一直都很低，位在九流之中，与僧，道，尼，并肩。

　　不过即使是这样，医生还是很受欢迎的，所谓，自然六合内，少闻贫病人。自是这个道理。

　　江眠有医德更有仁心，虽然总是撂着一张冷冷的脸，但前来就诊的无论上到官家大户，下到舞馆歌姬，他都一一接诊，从未有过偏私。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今儿是清明节，该是祭拜祖宗亲人的日子。外面小雨淅淅沥沥，倒也闲的有些情志。在清明节，孩子们可以踏青，荡秋千，踢蹴鞠，放风筝。而大人们则是扫墓祭祖。

　　温清晏没有什么可祭拜的人，她在现代的父母都安康健在，就算是爷爷奶奶这些老几辈的人身体都很强壮，龙马精神。

　　搁到这，大概就需要祭拜一下武容掬的阿娘了。

　　在江眠的医馆呆了几天，自己对这医馆之外的安乐街也有所熟悉，毕竟也没有到足不出户的地步，现在身上的伤也好了差不多了，是要再出去溜溜了。

　　前几次出门，她都带着武容掬，这次主要目的是给武容掬的阿娘烧烧纸钱。温清晏怕被看出什么端倪，索性就不带她了。

　　说干就干，温清晏也没多想，随便找了个借口把武容掬忽悠过去了。

　　医馆前部是个药铺，药铺正处在安乐街的最中央，是个热闹之地。

　　现在已经是酉时，也就是差不多五六点的样子，太阳差不多快落下了，只在天边留着一道道残霞。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挨山塞海的，好不热闹。

　　小桥流水，行人纷纷。孩子们嬉笑打闹，大人们满脸愁容，捧着莲花河灯放入水里，用手轻轻拨弄着河水，让河灯满载思念与寄托，缓缓飘去，直到没有踪迹。

　　温清晏寻了半天，找了一处人比较少的地方。在木桥边的拐角处，沿着河岸的地方。

　　她蹲下身，掏出个一个火折子，放到嘴边，正欲吹燃。

　　突然，本来静谧的河水此刻却沉沉浮浮，她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河面上飘飘荡荡，一上一下。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温清晏借着周围的点点渔火，向前走了一步，好奇心驱使她要一探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正所谓是好奇心害死猫，温清晏可看的清清楚楚，那河面上，俨然漂浮着一具尸体，就近在咫尺。

　　这具尸体面部朝上，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许是因为泡的有些久的原因，尸体有些肿胀，表皮还有几道伤痕，触目惊心，死前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虐待，尸体上下没有几块完整的地方，再加上一直浸泡在水里，皮肤早就被水下的微生物侵蚀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温清晏吓得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尸体，死状竟然如此可怖。

　　温清晏瘫坐在地上，这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了异常，人群朝这里靠拢。渔船也缓缓驶来。

　　良久，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个男声，声音低沉冷冽，富有磁性，语气有些嘲弄的意味。

　　“你是要一直对一具尸体观赏么。”

　　男人扶起呆坐在地上的温清晏，偏头看了眼木桥中的人群，蓦然一笑，“想不到你也来看热闹。‘’

　　“这么巧啊，温沅，”柳玉眼神中划过一丝诧异，不过转瞬即逝，“也是不巧，这个热闹不值得一看，给这清明节又添了一点晦气呢，大概公主那边又要着急了。”

　　温沅？

　　听到这个名字，温清晏才如梦初醒。她蓦地回首，望向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温沅束着发髻，因还未到及冠之年，所以未能把头发完全束起来，散散的发丝披在肩后，温温润润。他面色如玉，身着圆领胡袍劲装，手持一把折扇，如一个富家郎君一般。

　　温清晏并不知道温沅，以前没听说过，现在也不可能知道。只是，当她听到温沅二字时，觉得分外熟悉，这个名字，似乎是在原来的温清晏的记忆里出现过，不过非常模糊。

　　“哦？柳兄醉翁之意。”

　　柳玉冷笑，他双手扶着栏杆，漠然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位泡在河里的，是我们的老友，范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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