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可能是十几个小时，或更久之前的白天

        f省西部，半屏山

        狂风暴雨肆虐，眼前一片泼天白茫，雨点狂炸，轰隆声响中夹杂着物品或沈闷或清脆的撞击声。

        骤雨对整个世界似有漫天怨恨，借助风力冲剌，以同归于尽之势，向天地展开无差别攻击。

        盘山道路上，两旁树群如绿色巨浪翻飞滚动，一台改装越野车，在恶劣天气中向上急行，柏芊芊双手紧握方向盘，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以便随时反应各种突发状况。

        不时有什么东西”咻”一下低空掠过，也许是树叶、塑料袋，或是再也无力挣扎的飞鸟，速度快到闪躲不及，看不清却让人心惊。

        暴风雨像不计后果的顽童，不断拍打推挤着车身，若真将车推落山崖，大概还会拍手欢呼庆祝。群树如同疯狂啦啦队，举着彩球猛挥，不知是在帮车内的驾驶加油，还是在为死神打气。

        ”滋…第86号强台风已登陆…滋滋…第86号强台已由……河口登陆，目前最大风力……”

        ”…滋，85号强台风受到86号的牵引…行进速度……减慢…滋滋…暴风圈也…”

        ”啊！出现了！滋滋…菲律…东南方海域…第87号已生成…”

        ”滋滋…超强！87，87是超强台风啊！滋滋……会不会是本月黑马，后来居上呢？投注专线请拨……”

        柏芊芊：”……”

        这主播是疯了吧！？

        可这也不能怪他，这两年来极端气侯没个一天消停，东边强降雨、西边闹干旱，南边有强台，北边大雪灾，哪国的中部还常常是龙卷风一串串……

        三不五时火山地震还要凑过来……。体制接近崩坏，政府与人民团体虽然动作频繁，仍挡不住灾害接种而来。

        有人说，人类一直在地球上挖坑，一直对着地球挖坑，挖到最后坑太大，人类就把自己给坑进去了。不只人类进坑，还连带动植物一起入了坑，一起玩完。

        从人类开发进而掠夺资源起，地球便慢慢成了烫手山芋，资源、环境、气候问题，被当作一种传来传去的炸弹游戏，一代传一代，大家因依赖也因必须，加上赌徒心态总觉得不会是自己，于是各个都来捧着这炸弹，就等着看哪一代倒霉，传到他手上时间到爆炸了，就由那代人与子孙承担去吧。

        所以，大概就是这一代吧。

        反正都要完蛋了，与其镇日愁眉不展心惊胆跳，或疯狂享乐麻醉自我，这主播看开一切(自我放弃)自娱自乐的心态相对能轻松一些……吧。

        ”滋滋……性感荷官，在线……”

        柏芊芊：……。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实况广播突然没了声，大概山上讯号不佳，或这人终于被禁言了？柏芊芊也即将抵达目的地，两旁的绿色啦啦队突然改变队形，跳起重金属摇滚风的甩发舞，热烈庆祝越野车安全通过；暴风雨不甘心自已的恶作剧竟然会失败，紧贴在车窗外一直呸呸呸狂喷口水。

        前方叉出一条小径，通往一小片空地，有个厚重低矮的建筑物立在空地上，四周满是杂物断枝，像是在杂物海上浮载的方舟。

        车子在建筑物的背风面停下，过了好一会儿都无人下车，一路上音浪太强，柏芊芊觉得还在晕，需要缓一下。

        这小小的建筑物是个小型避难所入口，进去几步便到底，有一面通往地下室的坚固大门，底下山体挖空加固，设计了空气、水电甚至污水道管线，存放了各种物资，还有基本的通讯设备、发电机等等，可供数人长期生存。

        没多久，一个年轻男孩从建筑物中跑了出来。

        男孩套着雨衣手套，里头穿着特制的救援衣，下着长靴，整个人冲进暴风雨中，低头朝着越野车奔来，才刚离开屋子，风雨立刻堵上来，围着人群殴，男孩本来一鼓作气的气愤填膺，差点变成龇牙裂嘴的表情扭曲。

        面对这样的枪淋弹雨，若是要赋一首七言绝句，就只能是「疼疼痛痛疼疼痛，痛痛疼疼痛痛疼」了……。

        还没靠近车子，男孩脸上已满是水渍，雨帽边缘的头发也全湿了，雨水快速在脸上汇聚，从睫毛、鼻尖和下巴串串落下。

        ”柏芊芊！”男孩脸上带着不赞同的责备表情吼着，”妳怎么现在跑过来，还敢开车上山？不要命了吗？！”

        他瞪着车内的模糊人影，英气的剑眉微皱，紧抿着唇，正散发出不悦的气息，但配上此时湿漉漉的面孔，以及带着水滴的长睫毛，即使生气也毫无杀伤力。

        看着人都跑出来了，为免她的弱鸡弟弟被风雨围殴至严重内外伤，车内的柏芊芊赶紧熄了火，背了避难应急包又套上雨衣，便急急下了车，拉着弟弟三步并做两步跑回矮房子中。没办法，弟弟是个战五渣，再被暴雨打下去可能会穿孔。

        不过自己也没好多少，若弟弟是战五渣，自己勉强算是十渣，比弟弟还渣……这说法怎么怪怪的？

        柏芊芊一样穿着橘色的特制救援衣，这是这一年大量批产的家户必需产品，大小尺寸都有，亮橘和萤光黄最受欢迎，防水保暖透气还耐磨不易破，附有反光条与求救灯，有的还外加个扁哨子。

        这两年什么名牌呀高订的，都比不上一件亮色的紧急避难救援衣了，救援衣、特制手套与长靴，加上不离手的应急包，实在是居家旅行救人援手的必备良物。

        两个湿淋淋的身影冲进低矮的建筑物中，虽然沙石杂物仍不停被吹打进来，但比在外头好多了。

        ”我说，连续三四个台风，妳这时候跑山上来做什么？”

        ”已经有第五个台风了，才刚形成的，还是个超强台。”柏芊芊抬起手拐向后方，拍了拍雨衣底下的后背包，笑的有点勉强”你不是吵着想吃火腿肠吗，刚好找到两包，给你带过来了。”

        柏逸轩转头看看外头的暴风雨，顿了顿，又转回来看看柏芊芊，抬了抬眉，做了个”妳觉得我会信吗？”的表情。

        ”…………”

        没听到回答，柏逸轩又看向柏芊芊”到底是怎么了？”

        柏芊芊转过身，朝地下室入口的方向走，几步移到地下室的门前，顿了数秒，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深呼吸几次后才开口说”……溃堤了。”

        跟在后面的柏逸轩表情一变，他冲到柏芊芊的面前仔细观察，上上下下看了几次，姐姐的身上湿漉漉的，但雨衣救援衣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柏芊芊上没什么表情，但这几年相处下来，柏逸轩知道他的姐姐很会压抑自己的情绪。”妳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柏芊芊摇摇头，甩出几排雨水。

        ”我本来前几天就要上来的，可是台风一直来，才拖到现在。今天上午出门，快到盘山公路时，大坝就……”说到后来，柏芊芊眼神放空，声音有点抖，她闭眼深呼吸，稳住自己的情绪后才继续开口”我往盘山公路上冲，镇上几乎都……”

        ”民防团和避难场也……”

        柏逸轩突然觉得全身如铅般沉重，好像什么在拉着他的手脚扯着他的肌肤，让他僵在原处，无法开口，不能动作。

        外面一切都在呼啸，内心却如死了般沉默。

        ”啪擦！”

        大风刮来一块压克力招牌，砸在墙上四分五裂，唤回两人的注意力，柏逸轩用手抹了把脸，突然一拳捶在墙上，爆了一句粗口。

        柏芊芊：”民防团的通信设备应该都毁了，消息可能还没传到省那边去。”

        柏逸轩又抹一抹脸，伸手开启地下室的大门，”先进去再说，我想辨法将消息传出去。”

        柏芊芊点了点头，但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她顿了一顿，竟转身朝外面走去，柏逸轩赶紧将门关好追了出来，就看到柏芊芊冒着风雨走向越野车，身子紧挨着车身，探出头来望向雨瀑中的再生林。

        看到柏逸轩跟了过来，柏芊芊快速瞥了一眼远方，便转身推着弟弟要往回走。”没事，只是再看一眼，也许以后没什么机会看了。”

        柏运轩被姐姐推着走，张口嗫嚅了一下，却没说话。

        突然风雨骤起，附近一棵大树啪地当中折断，树冠树干被强风一卷，便弹跳翻滚朝着房屋的方向袭来，柏芊芊下意识就拉着弟弟蹲下躲在车后，顿时一阵噼啪哗啦响，一旁的车身也连连晃动。

        待动静消停，俩人抬头才发现整个树干横挡在建筑物口，人车都被树盖压着，所幸有车子顶在上头，才没什么受伤。

        刚要想辨法起身，后方又传来异声，沈闷隆隆中夹带着断裂的啪啦嘎吱声，慢慢辗压延展，渐渐汇集最后爆出轰然巨响，柏芊芊撑着树枝转过头来，就见山坡上一整片树木倾倒，被大量滑动的石块和黄泥一齐冲带下来。

        糟了！泥石流！

        柏芊芊心里才冒出这几个字，脚下之地倏地向下崩落，速度快到站立不住，她眼前一阵黑影直晃，到最后只剩晕昡，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泥石流挟带石块树木不断朝两人冲去，碰撞挤压间，两人的身影很快被掩没……

        须臾，两人消失的位置忽然冲出一道剌眼的绿光，方圆数里的草树似有所感，被风雨洗涮着的绿叶残花，不论强撑着或倾倒的植物，全都忽然浓艳了起来，浓艳到最后竟发散成雾状的光团，光团有大有小，多为各种葱青翠碧、或深或浅的绿，间又参杂了数个红白黄紫橘等色的大小圆点。

        这些浓雾状的光团竟不受风雨影响，缓缓向上浮起，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忽然，静止在空中的光团同时动了起来，全部快速冲向那绿色光柱，在光柱成为圆心点，众光团直直撞进的瞬间，让人睁不开眼的强烈绿光从圆心幅射状爆出，快速向外喷发。

        之后，整个世界彷复停滞了几秒，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唯独几个山头的花草树木，在数分钟后，纷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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