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思雨

第4章思雨

        沈萱宣继续往宿舍赶。

        “不早不晚，都在这。何况是老乡，何况是老校友！”

        语气严正至极。

        沈萱宜停住脚步。

        “呀，天边飘来了一片云彩！”何梓民抬头望望东方，“雨小了，到那山坳坐一会，如何？”

        沈萱宜还在继续向前挪动脚步，何梓民又接上话，“这雨丝，也挺爽。”

        沈萱宜侧了侧身，看向他，又似看向别的地方，紧接着依然大步向前走。

        “夏秘书他们那活动就那么有吸引力？值得你花那么多时间精力跟他们宣传？分发？那些文章真有那么好吗？”

        她好像没听见。

        “要是他们给你几坨‘shi’，你也会忙到半夜帮他们分发完吧？”

        沈萱宜脑袋一“轰”，脱口而出：“如此高雅的语言从你口中说出，我应该对你满怀敬意。”

        何梓民此刻却大笑不止。云麓峰轻雾缭绕，湘江水波影迷茫。笑声狂放突然。

        “神经！笑什么笑？”声音渗过阳春丝雨，俨然成了阳春丝雨。

        何梓民眼睛里有“丝”，还在笑，“你怎么那么能睡？只怕把你丢进湘江河里，你也会睡到下游，依然还在梦乡……”

        又是一阵哈哈笑声。何梓民紧跟几步，二人一左一右并排依山走着。

        静默。

        雨丝密密地，斜斜的，携微风拂过树梢、柳丝。

        沈萱宜问：“有那么好笑吗？”

        何梓民侧着脸，兴奋溢满在脸上，“你梦想联翩，我摸不着你梦想的边。”

        他喜欢看书，上午向同学借了一本《国殇》带入宿舍，本想拿书催眠，没想一看不可收拾。□□作为抗日者的形象出现，眼界开阔，描写细腻。同《魂断武岭》相比，自是宕开一笔。□□领导抗日战争，国民战场也奋力备战，打他个日本帝国主义者落花流水，虽没有百万雄师横渡长江、江阴要塞唐秉煜起义、张治中识时务弃暗投明那样刀光剑影，□□多方协调、力挺国难，倒也一路扑朔迷离，为抗日战争做出了巨大贡献。“《国殇》写老蒋，写得人情味十足，写得老实，写的都是人之常情。一激动，睡意全无，午休过期作废。”

        何梓民突然打住不说了，平视沈萱宜，见沈萱宜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儿，语句迸出：“到女生宿舍，是去还书。”语气漫不经心。

        沈萱宜“哦”一声。

        天色昏暗，一大块的沉默横在他们中间。丝雨氤氲的岳麓山，让这块土地变得十分神秘。山势向两边绵延，呈两翅形状，向两边翘起，此处山窝，形成一个凹形的山洼，丛丛灌木，稀疏竹林，间杂杉木，栗花芳香，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几株枫树，葱茏繁茂，枝叶婆娑。此时的细雨让这些树枝、灌木、花瓣草叶都凝露润珠，青翠可人。树影瞳瞳，幽花蕴香。空气中似有波澜，心潮起伏的样子。何梓民好像看到了梦的影像，向云麓峰努力寻找的清峻眼神。空气中，雨丝弥漫成无数的水分子，直钻入人的鼻尖，也轻轻笼罩着他们两条人影。何梓民喉结滑动一下，沈萱宜似乎听见蝴蝶振羽而飞的声音。遥望处，湘江上的轻雾，似乎也被雨丝染浓了许多。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问，“你再细听，从头到脚，连呼吸都要轻轻，安静下来，闭上眼睛。在这静寂的山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沈萱宜竟安静地去做。山鼠在丛林中穿行，枝叶摩挲丝丝窃响，蚯蚓翻动地皮的声音，春笋滋溜往上生长的声音，花儿分瓣怒放的绝响……雨丝在大片树叶的叶脉处汇集，一颗雨珠滚落草尖，“迸”落入泥土。

        沈萱宜眯着眼睛激动地喊：“听到了听到了！我听到了山间万物生长的声音。”

        眼神温柔，继而睁得老大，何梓民惊喜地望着她。

        “岳麓山的雨，就是这样的恰如其分，更何况是在这万物生长的三月。这时的雨，大了，小了都不行，要落下来是近似于没有声音，不大不小，很恰当很适宜。湘中下一场这样的雨，就像人做了一场梦。湘江水上涨了，鱼儿也开始育籽，岳麓山上的万灵都欢心孕育。梦里梦外，人是不一样的。雨里雨外，湘江和岳麓山也不一样。”他说，眼神似乎又飘渺到很远的地方。

        这时，沈萱宜只感觉他的话些许温暖，又像从梦中走了出来。何梓民好像听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句“你没事吧”。僵硬的思绪在软化，大块的寂静如同被重击的玻璃在碎裂。

        水汽在山林间氤氲成一块纱幕。夜光虽然昏暗，却随同雨水肆意流动着。

        丝雨下的姿容在何梓民眼前迷蒙。

        镜片也迷蒙了，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有些忐忑。

        沈萱宜笑了笑，“我没吃饭！先走了。”

        “一起，一起。”

        两人下了山路，赶往食堂。偶有半刻钟的沉默，何梓民轻声问她：“喜欢宋词还是唐诗？”

        沈萱宜抬眼望了一下他，觉得不想说什么，敷衍一句：“还好。”

        “到底是唐诗还是宋词？”

        “宋词。”

        “我也是。小时候接触宋词，觉得宋词读来跳脱，郎朗上口。我母亲说，我宋词背得流畅。喜欢辛弃疾《西江月》‘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的雨中闲适夜踏的感觉。那‘两三点雨山前’的意趣耐人寻味。与志南和尚《渔歌子》中‘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归隐清韵又有所不同；早几天学习苏轼《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又于自然之中道尽人生哲理，读之，让人心生旷达，顿觉愉悦。”

        “还有，宋词中的叠词极妙，，叠字叠词能出奇特。”

        何梓民口若悬河，沈萱宜由他悬河。问：

        “如何描雨啸风吟雪咏月？”

        “比如雨，我用叠词给了她许多名字。”

        “哪些叠词？”

        “洒洒，绵绵，潇潇，密密。还有一些忘了。”

        “刚才山间的雨呢？”

        “丝丝，细细，濛濛，朦朦。朦胧的朦朦最好，无处不在，又不怎么感觉得到，加之临近黄昏，轻雾一般，月华一般，浅浅的凉，淡淡的温，用心一尝，有丝甜。”

        “丝丝，朦朦。”沈萱宜笑了。“那风呢？又怎么用词？”悄悄尝雨，果然微甜。

        “二月风和和，三月风煦煦，四月风郁郁，五月风慵慵。哈哈。”

        “慵慵？”

        “慵慵。五月风舒适，风一起，柳绒飞，轻絮丝绒，暖如棉被，慵懒顿生，让人多想沉入梦乡。”

        “奇怪了。”三字口中吐出，内心却豁然。“雪呢？”

        “袅袅，就一个叠词。”

        何梓民把蛋汤喝得丝溜丝溜儿的，似乎很享受。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入了文学的话题，也无他顾了。说笑间穿越了古今，翻越了喜马拉雅。

        何梓民说得多，从现代说到古代。鲁迅冷峻凌厉，郭沫若浪漫热情，周作人疏淡清雅，徐志摩多情才色；李白豪放茫然，杜甫沉郁顿挫，苏东坡放达乐观，陆放翁英雄豪气，辛弃疾抗金豪情，李清照女中豪杰，岳飞碧血丹心，无可比拟。他信口说来，百年悲喜，千古兴亡，谈笑间，翻阅历史和语文高考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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