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么

赵婉仪一走进存公堂，就看到兰馨以及沉水阁伺候的侍女小玉，跪在地上。

        沈郁堂坐在主位，李嬷嬷在东面坐着。

        她心下震惊，疾步走进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郁堂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掩饰性地瞥开了目光，抬指虚虚点了点小玉：“你让她自己说。”

        小玉抬眼看了一眼赵婉仪，然后埋着头，恭恭敬敬道：“奴婢虽然是被派去伺候兰馨姑娘的，但是奴婢依旧是睿王府的人，况且睿王府的主子终究是王爷，因此奴婢发现了点什么，就立马向王爷汇报了。”

        这话说的巧妙，既摘出了赵婉仪，让她显得毫不知情，又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以免在沈郁堂心中留下出卖主子的印象。

        沈郁堂显然是心绪杂乱，沉声打断道：“这些场面话你就不必说了，直接跟王妃说这是怎么回事罢。”

        小玉又抬头看了赵婉仪一眼，赵婉仪在她微微闪动的眸光中看到了一抹狡黠。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叫她放心。

        兰馨低着头，很小声地啜泣。

        小玉道：“最初奴婢察觉不对劲，是在有一次兰馨姑娘擅自出府。”

        沈郁堂皱眉道：“你刚才并未说兰馨出府之事。”

        小玉从容道：“方才王爷只是要奴婢说证物证人证词，并未要奴婢叙述经历。而王妃被无辜牵连，奴婢自然是要将详细经过讲给王妃听。”

        赵婉仪已经在心里消化了所有的情绪，以及所有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的真相，和人心。

        还有什么比被对于自己说服自己放下不满与猜疑的人背叛，更加讽刺的事情？

        原来一开始下意识的感觉，就是正确的。

        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学会让情绪不在脸上展露出来了。

        她和婉道：“你继续说罢，本王妃听着。”

        小玉道：“因为府内女眷出府，应该也要向王妃说一声，何况是兰馨姑娘这样的未出阁的姑娘。奴婢担心姑娘遭遇什么不测，当然，也是害怕出了什么事情王爷王妃会向奴婢问责。”

        小玉这话说的坦诚，甚至有些自私了。

        但就是这样越自私越自利但是又无伤大雅的心理，才是可信度最高的说辞。

        沈郁堂沉沉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赵婉仪看向一旁坐的李嬷嬷，看见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只难以置信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兰馨，好像不相信她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很显然在赵婉仪来之前，她一定已经质问过兰馨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不过一定没有得到她想要的那个答案。

        兰馨这样心思深沉的女子，又怎么会说呢。

        小玉侧过眼睛，看了一眼兰馨，继续道：“于是奴婢便尾随着兰馨姑娘出去，却发现她进了一个药铺，而那个药铺也不是寻常药铺，是城中最大的毒药铺。”

        那个药铺，赵婉仪是有所耳闻的，听闻背后的老板来头很大，才得以在京城中开一家毒药铺。

        铺子里面都是各种毒药，从普通寻常的砒霜，到鹤顶红、断肠散等，甚至怀梦散这样千金难得的毒药也能找到。

        李嬷嬷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颤声质问道：“兰馨！我再问你一次，我这老婆子就是想不明白啊！我对你不好么！”

        兰馨置若罔闻，只是抬起眸子空洞地看了李嬷嬷一眼，又垂下了纤长的眼睫。

        小玉道：“嬷嬷您老人家消消气，不要激动，奴婢还没说完，等奴婢说完了您再问不迟。”

        落娟不但是赵婉仪的贴身侍女，而且还是王府的管事，见此情景，便道：“给嬷嬷续盏茶罢。”

        小玉又道：“奴婢觉得疑惑，沉水阁虽是僻静，但是并无老鼠之类的害物，即便是有，跟奴婢说一声便好了，又如何要兰馨姑娘亲自去买呢？况且兰馨姑娘惯常是不太往外面走动的，因此奴婢很疑惑，于是等兰馨姑娘离开后便进去问那掌柜的兰馨姑娘买了什么。”

        这一段按照小玉的叙述，是属于嬷嬷中毒之前的事情，而她在上次见赵婉仪的时候并未说出这件事情。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段经历的真伪性存疑，但是也亏得小玉能够如此面色沉着冷静地将故事编的如此绘声绘色。

        小玉道：“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店铺里人很多，掌柜的不肯告诉奴婢，而且忙得不可开交，便将奴婢赶了出来。”

        沈郁堂道：“按照你的说法，本王已经叫人将那个掌柜的叫来了，待会儿一问便知。”

        兰馨的身子猛地战栗了一下，赵婉仪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道：“还有什么别的么？”

        小玉道：“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奴婢在整理沉水阁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兰馨姑娘放月钱的袋子，发现里面所剩无几了；前几日兰馨姑娘种的植物枯死，奴婢发现花盆四周散落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直到在昨日下午，外头有只野猫跑了进来，奴婢因为兰馨姑娘去照看李嬷嬷了，就让小厮们进来抓猫，结果从衣柜底下翻出了一个绣囊，里面便有那种淡黄色粉末的残余。”

        李嬷嬷一开始显然是没有听得那么细，这样一听又感觉抓住了一丝丝希望，道：“兴许这些粉末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她看着兰馨，几乎是在求着躲避这个迎面砸来的真相：“兰馨，你解释一下啊！你为什么不解释呢！这个府里的人又不是不讲道理，你若是被冤枉的，王爷和嬷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嬷嬷。”赵婉仪淡淡出声，打断了她。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让李嬷嬷愣了一下，收了声。

        赵婉仪稳稳地站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慢慢地道：“本王妃以为，人证物证俱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了，王府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也不必为一个罪证确凿的人再做开脱了罢？本王妃还站在这里，还在被嬷嬷你认定了罪行呢？嬷嬷可有想一想本王妃的冤枉？”

        这话便是动了怒了。

        李嬷嬷尴尬地张着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兰馨到这时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赵婉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的目光，像是笼中的困兽，或者说，更像是斗兽场中失败的那一只狮子，躺在地上任对手宰割。

        那是愿赌服输，那是我和你作对，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我不如你势力大，不如你有人脉，技不如人，才输给你，所以我认输。

        并不是你感动了我，使我放弃我的本性。

        狮子的本性，就是厮杀掠夺斗争。

        兰馨道：“公道自在人心，证据会说明一切的，奴家不必解释。”

        赵婉仪这话没有给任何人面子，她并不会在意谁会因此而不堪，或是被这话伤到。

        因为她在这短短半盏茶时日，就已经看尽了人情冷暖。

        她一步一步袅袅地走到西面坐下。

        落娟赶紧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呈上来一盏茶。

        沈郁堂显然也因为这番话而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去看赵婉仪，想安慰她一下。

        却发现赵婉仪根本没有看着他。

        他手指抵了抵下巴，又看向冬月，道：“让他进来。”

        冬月会意，向外面道：“请符掌柜进来。”

        就见一个瘦小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锦缎华服，一副大商户的模样，眼神精明极了。

        他一走进来，就跪下叩了个头，道：“小人见过睿王爷、睿王妃。”

        沈郁堂道：“免礼罢，今日请掌柜来王府，就是想掌柜回忆一下，前段时间是否有人在你这里买了噬心散？”

        符掌柜想了一下，道：“说实在话，噬心散这毒药，买的人不是特别多，因此登记上册的时候也十分方便。若是平常时候，有人来买小人一定能够记住那人长什么模样。”

        沈郁堂皱起眉：“什么叫平常时候？”

        符掌柜一脸为难：“小人铺子里的药材何时卖出，都有登记，而且噬心散这类药，平时卖出时格外小心，因此记得是什么时候，但是那日不知怎么的，来的人格外的多，所以……”

        赵婉仪轻轻蹙起眉头。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发展的太快了一些，甚至有点容易到超出她的想象，没想到是还有后手。

        于是问道：“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么？”

        符掌柜冥思苦想半日，终于道：“兴许小人店里的伙计会知道，那日因为人太多，是伙计和小人一起招呼的客人。”

        沈郁堂向冬月道：“去把伙计也带来。”

        冬月领命下去，众人就在一阵难捱的沉默中等待着。

        不一会儿冬月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沈郁堂问他：“你看看这些人当中，有人前段时间去你们店里买过噬心散么。”

        那伙计四下里看看，将在场的人都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伸手一指道：“小人记得，好像是她。”

        众人俱是沉默，顺着那伙计的指尖方向看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

        一阵诡异的沉默。

        是赵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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