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六章棠花欲落天欲晚

史官笔落：

        允皇十年，上元之夜，大变。

        苌氏反，欲立光废白，帝平，诛其九族。帝仁，念其妻女无辜，接入宫中暂住，等风波过后再安顿。

        但灵镜无端异变，镜裂，帝师安宁长睡不醒。帝亦无语，唯令大殿下代告慰平乱将军府家人，以示帝王爱臣之心。

        此兆，大凶。

        安凌醒时，家中装扮皆是素白。

        像是把漫天飞雪引进屋里，飘飘洒洒，无止无休。

        安凌心中疑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昨夜的大火也不知有没有扑灭，便想赶紧起来。

        她一动，脖颈一阵酸痛，只得缓缓先，慢慢的起身。

        皇甫煜下手真重。她呲着牙愤愤的想，吸着气儿揉，好一会儿才下床。

        一路跑到大厅，周遭肃静，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热闹。

        阿翁脸色阴冷，沉郁的坐在上首。阿婆在一旁，红着眼眶，嘴唇白得吓人。

        这又是怎么了？

        安凌愣愣的站在墙角，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像一只布娃娃。

        “……凌儿？”

        阿婆先瞧见她，暗自抹抹眼角上前领进来。

        “怎么醒啦，快来阿婆这里暖一暖手，别又冻着。”

        安凌靠过去，突然一惊，立马问了问。

        “阿婆，阿翁，阿楚昨夜可好？她家里大火灭了没有？”

        听到这句话，阿翁脸色愈发难看，阿婆欲言又止，很是勉强。

        安凌心下一沉，才发现这大厅上并没有娘亲的影子。

        娘亲竟然是一夜未归吗？!

        她一下急得不行，慌忙起身，却被阿婆轻轻摁在座位上。

        “凌儿，我们一会儿就去接你娘亲回家。”

        接？怎么的要去接娘亲？娘亲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不会自己回家么！安凌手心一下汗涔涔的，黏糊糊难受。

        巨大的不安像浪潮一般扑过来，出其不意劈头而下，淋得她思绪混沌。

        她翻过手来紧紧扯住阿婆，明明窝在火盆旁边，却抖得像只着单衣摔在雪地冰谷里，除去一切依仗，不停的下坠。

        黄昏时分，平乱将军府中门大开，迎紫禁仪仗。

        府中人以安承为首，皆于大庭跪迎。

        安凌跪在阿翁身边，听宦官将圣旨里字句清晰分明的念出来，只觉得，他们都在撒谎。

        “帝师遇险，经御中医官诊，未知是何病症，唯是失神智，状如沉睡。朕知将军只此一女，奈何帝师为国事，望将军以大局为重，节哀顺变。”

        安凌无意识攥紧手，指甲抠在青石板上，泛白。她的余光瞥见一道墨金衣摆，朝着她时明显的一顿，犹豫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前一步。

        宦官语罢，将圣旨一道递与阿翁，阿翁接过，却听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沉沉道。

        “安将军，这里是帝师大人的随身武器······父皇命我好生交予你手上。”

        安承叹过一口气，便想一并接过。手刚伸出去，便有另外一只小小的手不由分说，简直是一把夺过墨乾手中的碧落，推得大殿下一个踉跄，差些站不稳。

        大殿下身边宦官见此一怒，尖着嗓子就要训斥，却被墨乾挥手拦住，这才不作声了。

        安凌抱住碧落，蹲在地上，死死咬住嘴唇，似乎这样就可以封上快要控制不住的情绪。

        她把下巴靠在碧落上，不住的深呼吸，企图嗅到哪怕是一分娘亲的味道。可是，她鼻子不灵，什么都嗅不到。

        那就紧紧抱住碧落，最好是嵌在怀里，永远不要分开。

        她这么想着，用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根本顾不上怀中硌着生疼。嘴角渐渐漫上血腥气，她无所谓，咬的更紧。

        墨乾沉默的望着蹲在地上不辨神色的小小姐，没有思量，迈过一步在她面前蹲下，看见小姑娘红透了耳尖，嘴唇咬的滴下血来。

        他心头一阵酸苦，衣袍里的手不由得伸过去，低声开口道。

        “你·····”

        手背上落下一朵雨花，啪嗒一声碎掉滚落在青石板上。

        墨乾一哽，住了话头，也低下头去，烫着一般收回手，紧紧握成拳。他看着地上愈渐晕出的痕迹，失语一般蹲着。

        便是心里疼得紧了，她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哭出声来，这么倔强。

        墨乾没有去拍拍她的头或是握握她的手，只是陪着她蹲了一会儿。看着她眼泪滴落在地面，看着她忍住哭声，却忍不住的发抖。

        少年突然觉得很无力。

        当他面对别人的悲伤，除了袖手旁观，毫无办法。单薄，慌张，甚至是内疚，无数情绪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他找不到发泄口，自己都逃不出来，更别谈去深渊里拯救别人。

        尽管深渊里荆棘遍布，伸手不见五指。尽管他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坠下去，简直要摔得粉身碎骨。

        现在伸手，来得及吗？不会将她推的更深吗？

        他这么想着，进退两难。

        沉默许久，他缓缓叹出一口白气，喃喃低语，声音压得只有安凌能听见。

        “······保重。”

        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希望，这只手她愿意握住。

        天色将晚，墨乾交代完就要回去复命了。

        他走时支支吾吾，却是一句话没留，抿着嘴朝将军府众人深深的作了一揖，宽大的衣袖浅浅触碰地面，本该挺直的脊梁却为他们弯下。

        宦官很是惊惧，各个欲扶却没有这个胆子，只得随着跪伏，高呼殿下不可。

        墨乾没有理会，一双手平端在额前，长久不起。

        太阳该是落山了，天显得更阴，马上要看不清路。

        阿翁在湿冷的寒气里呵出一口白雾，走到大殿下身前单膝跪着把住他的手，极慢的抬起来。

        “大殿下，折煞老臣了。”

        “老将军，抱歉。”

        “老臣向来以为，殿下是极好的，无论是于公于私。”

        墨乾睫毛颤动，正欲开口，抬眼却见老将军白发夹白雪，眼角皱纹怎么也遮不住了。心头酸涩实在压不住，他干脆微微偏过头去。

        “所以，殿下不必如此，是明是庸，世人心底通亮，流言自会不攻而破。”

        大殿下鼻尖一耸，掩去眼角水光浮动，轻声道。

        “······多谢。”

        此一语，更胜千言。

        坐在床沿，阿婆拿着芦荟露轻轻柔柔点在安凌唇上，一点一点抹开。叶上的汁液被挑开，所以就算尝到，也没有苦味。

        唇上吓人的裂痕被透明的芦荟露盖住，掩去张牙舞爪的气息，如收起爪牙的幼兽，自顾自舔舐伤口。

        安凌抽一抽鼻子，将怀中碧落拥的更紧，眼睛红彤彤肿得像核桃。

        她将思绪理得清楚，便不像初时这么崩溃。

        其实，情况并没有这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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